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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科策 北宋 · 孔文仲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六○
皇帝诏曰:在昔明王之治天下,仁风翔洽,德泽汪濊,四序调于上,万物和于下。
兵革不试,刑辟弗用。
内则俊贤居位以熙于王职,外则夷狄向风以修于岁贡
建皇极以承天心,敛时福以锡民庶。
然后日星雨露、鸟兽草木,效祥荐祉,书之不绝,朕甚慕之。
其何术以臻此欤?
朕承祖宗之业,托士民之上,明有所未烛,化有所未孚,而任大守重,艰于负荷。
故详延魁垒之士,思闻谠直之言,以辅不逮,庶几乎治。
盖人君即位,必求端于天而正诸己。
惟五事得其常,则庶徵协其应。
朕飨国以来,靡敢自肆,而和气犹郁,大异数见。
乃元年日食三朝,洎仲秋地震数路,而冀方之广,为灾最甚。
岂朕弗德之致欤?
夙寤晨兴,思其所以,是故图讲政务,则日至中昃,而犹多茍简之习;
烝进人才,则官无虚假,而颇乏绩用之美。
羌裔非不怀徕也,而边候或时绎骚,以至临遣辅臣,憺明神武
烝民非不爱养也,而生业或未完富,以至外驰使者,宣布惠教。
国用虽节而尚烦于调度,兵籍虽众而未精于简稽。
宽关梁之禁而商靡通,捐器玩之巧而工弗戒。
夫风俗浮薄,根于取士之无本,道教之不明,而博询台阁之论,所执者不一。
岂无救弊之道焉?
刑罚烦重,出于设法之多门,沿袭之不革,而将加恩仁之政,使死者少缓,必有可行之术焉。
予欲兴乎七教,兼乎三至,以底圣人之道,则宜条其先后之序;
予欲明乎六亲,尽乎五法,以极天下之治,则宜叙其本末之要。
乃至仲舒之言,班固谓「切于当世」,其可施于今者何策?
崔寔之论,范晔谓「切于政体」,其有益于时者何事?
毋以为古人陈迹既久而不可举,毋以为本朝成法已定而不可改。
惟其改之而适中,举之而得宜,不迫不迂,归于至当。
《书》曰:「言之弗艰,行之惟艰」。
子大夫其悉心以陈,朕亦不惮于有为焉。
对:臣伏惟陛下下明诏,降清问,讲求万事之统,皆非愚臣之所能及也。
然臣窃有深忧者。
陛下求言好善之隆名,远出百王之上;
至于用言纳谏之道,有未克尽其极尔。
何者?
陛下莅祚之初,首开转对,以延疏远切直之言;
间召群臣,以询安危利害之策者,此陛下天资谦恕,思得深谋至计,以补所未照也。
而言之既多,听之既久,卒未闻采一事、用一策见之天下。
至于近日,四方之人,与夫朝廷之上,贤卿谊老,交章累疏,论列时政得失。
臣考之公议,以为虽皋、夔、周、召之谋,所以致君福民、宁九庙而安万世者,公谠不能过此矣。
而陛下闻之若不闻,见之若不见,岂其急近论而略远虑,安小补而捐大忠乎?
此臣所大惧也。
臣愿陛下首思听言用谏之义。
不听则已,听则博同天下之心;
不用则已,用则兼取远近之策。
然后动无遗事,举无失计,而善政可行,太平可议矣。
臣将论天下事,先述此以献。
臣诚愚闇,不知大体,惟陛下省纳焉。
圣策曰:「在昔明王之治天下,仁风翔洽,德泽汪濊,四序调于上,万物和于下,兵革不试,刑辟弗用。
内则隽贤居位以熙于王职,外则戎夷向风以修于岁贡
建皇极以承天心,敛时福以锡民庶。
然后日星雨露、鸟兽草木,效祥荐祉,书之不绝,甚尊慕之。
其何术而臻此欤」?
臣闻天下之术有大小,而人君用之有先后。
先其大而后其小,则用力不劳而天下治
先其小而后其大,则用力愈劳而天下乱。
天下之术,其大者能正其始是也,其小者不能正其始是也。
在昔明王之治天下,仁翔而德洽,四序调而万物和,以至兵偃刑措,隽贤修职,夷狄纳贡,建皇极而天道应,敛五福而和气洽,吉祥见于上,珍符出于下者,正始之术行也。
后世之治天下,万事失其序,而灾害荐至者,正始之术废也。
陛下追慕古昔治功之美,而咨求致之之术,臣请遂言正始之说。
夫天下之道三,曰王、曰霸、曰强国。
天下之本,一曰即位。
即位者,王所以自正也。
始不以正,及其末也,虽欲变而正之,亦无及矣。
是故始为强国,未有能终之以霸政者也;
始为霸政,未有能终之以王术者也。
孔子作《春秋》,书「元年春,王正月,公即位」。
夫元年、正月者,一年一月也,而变之曰「元」与「正」者,欲人君当即位之初,体元以居正也。
元者,善之本也;
正者,道之极也。
人君能于始初清明,力行善本,而躬履道极,此王道所以成也。
且夫一之以道德,淳之以仁义,此王道也;
行之以仁义,杂之以功利,此霸道也;
专用权谋,不循义理,此强国之术也。
及考其见于效也,王道行于数千载之外,咏歌畏爱,犹深结于民心,而不忍去之。
霸政止能及其身,至子孙之世,则废熄不讲。
强国之术,民之视上,相疾如仇雠,伺其有间,则相与蹈藉倾覆之矣。
凡三道者,得失之报若白黑。
然而世主趋王道者少,适霸政与强国者多,何也?
盖王道所及甚远,而不能取成于仓卒;
霸政与强国为敝虽深,而能见效于目前。
人之常情,薄远效而责速成,是所以失趋适之正也。
汉之文、景,唐之太宗,皆有可致之资,又有能致之势,而致治安国,不能与三代并者,失其所适也。
伏惟陛下聪睿神武,得之于天,可谓有能致之资矣。
日月所被,皆在图籍,所谓有必致之势矣。
当承祧践极之始,端本清源之日,欲王而王,欲霸而霸,欲强国而强国,得失之策,系于一举而已。
譬犹御八骏之马,驰九轨之路,择而后往,则得其正;
一或不慎,以驰之,则宜之燕者或造于楚矣,宜往吴者或之于秦矣。
则夫事物交会之间,不可不慎所适如此。
臣窃观近日朝野之论,而考陛下之所适,求之于古,不能无疑。
且天下之所以治者,贵义而不贵利也,奈何先之以兴利?
仁人之所以尊者,明道而不计功也,奈何一之以望功?
万事所以成就者,迟久也,奈何期之以迫急?
四方所以畏爱者,恺悌也,奈何驱之以威刑?
荀卿曰:「国者巨用之则巨,小用之则小」。
扬子曰:「好大而不为大,不大矣;
好高而不为高,不高矣」。
如此而望仁翔而德洽,四序调而万物和,以至兵偃刑措,隽贤修职,夷狄纳贡,建皇极而天道应,敛五福而民气洽,吉祥见于上,珍符出于下,岂不难哉?
臣愿陛下旷然大变,而行众人之所不能为;
卓然自致,而行前世之所不能到。
尊尚王道,贱略强霸,其尊之也若抱渴而需饮,其贱之也若辞闇而即明。
屏去谀佞,亲近忠直,数御东序,开陈图书。
讲前代之兴亡,论百王之成败,以其善行,以其恶戒,避其所失,趋其所得。
仰而思之,以夜而继日也;
幸而得之,辍寐以待旦也。
有言逆于心,必求诸道:有言逊于志,必求诸非。
道用其粹而遗其駮,操其要而治其烦。
凡此皆王道之术,而正始之论也。
陛下深讲而力行之,则驯致古昔明王之道,如决流抑坠尔,何患慕之而未臻乎!
圣策曰:「朕承祖宗之业,托士民之上,明有所未烛,化有所未孚」。
又退托于「任大守重,艰于负荷,思闻谠直之言,以辅不逮,庶几乎治」。
此见陛下虚心访道,至诚恻怛之至意也。
如臣之愚,何足以奉承之?
而臣尝闻之曰:明欲被于万物,化欲孚于四方,未有不自治心始也。
夫治心者,圣人所以穷理之术也。
人之有心,犹天之有极也。
是故晦冥阴黯之中,不足以辨南北,而能考而正之者,极星是也;
是非纷杂之间,不足以审真伪,而能别而分之者,心官是也。
心也者,天下之至正也,又能养之以正,则善恶是非,万事之理,无不白矣。
斋戒以持之,使其不失,清虚以守之,使其不乱,问以通之,谋以发之,此治心之始也。
及其成也,不思焉未尝不应于理也,不勉焉未尝不合于道也。
藏之为志气而无不允,发之为事业而无不济。
如权衡设于此,而万钧之重,铢两之轻,无所不辨;
如槃水设于此,而大如天地,细如毛发,无所不察。
此治心之效也。
心正则明尽,明尽则化至,此自然之道也。
陛下思闻谠直之言,庶几乎治,此天下之盛福也。
臣闻适于耳目之娱,而为心腹之害者,柔从说顺也,虽芟夷之,而常患其有馀;
忤于一日之,而为百世之利者,刚方谠直也,虽养长之,而常患其不足。
古之圣贤屈己执谦,和颜逊志,加之以劳来之厚,助之以劝赏之渥,凡以养天下刚方谠直之节,使森然立于吾庭,为国家庙社之福。
故夫伏櫍趋鼎,引衣断槛,破裂麻制,封还诏书,如此之类,日常有之而不为怪者,所以广聪明而来下情也。
臣愿陛下容忍近臣之献言,开纳远臣之论事,广谏诤之任以助闻见,补宪肃之官以振纲纪,而又力以谦冲假借,深养刚方谠直之气,如汉高祖之于周昌晋武帝之于刘毅,然后可以得天下谠直之言,以辅治道。
不然,犹却行求前,徒举以访臣,又安补于万一哉!
圣策曰:「盖人君即位,必求端于天,而正诸己。
惟五事得其常,则庶徵协其应。
有国以来,靡敢自肆,而和气犹郁,大异数见。
元年日蚀三朝,洎仲秋地震数路,而冀方之广,为灾最甚」,自处于「弗德之致,夙寤晨兴,思其所以」,此见陛下畏天饬己、恐惧修省之盛德也。
臣闻日食地震者,阳微阴盛也。
而或曰:日食者,历之常数也。
臣请辨之。
一百七十三日有馀而为一交,然后食,此历家之说也。
而《春秋》襄公二十一年之九月十月二十四年之七月八月,皆未及一交则食,此历之不合,一也。
二汉之政,西京为盛,东京为衰,大率皆二百馀年尔。
西京四十五食,东京七十四食,食之疏密,应政之盛衰而然,曾无定数,此历之不合,二也。
是日食者,非可托于历,其要为阴盛之应也。
阳浮为天而主于动,阴凝为地而本于静。
宜静而动者,阴越其分而拟诸阳也。
阳之与阴,君子小人之道也。
君子道长,则阳气发为祥瑞;
小人道长,则阴气见于灾变。
此天人相与必然之应也。
《易》自《复》之一阳,至《坤》之六阴,凡十二卦,相往来于一岁之间,盖圣人告人以君子小人之道有相更之势,贵于早防之也。
在《临》则戒之曰「八月有凶」,在《泰》则戒之曰「无平不陂,无往不复」,欲其慎之于八月之前,消之于未陂、未复之始也。
陛下欲应变求端,谨五事而协庶应,消大异而召和气,在乎尊阳抑阴,尊君子之道,抑小人之道而已。
凡天下之道,有故有新,有大有小,有老有弱,有正有邪,有讷有辩,有躁有静。
以对而言之,在上偏者皆阳而君子之道也,在下偏者皆阴而小人之道也。
上偏欲其过厚,下偏欲其常损。
宜厚而薄之,宜损而益之,则阴盛阳微,君子道消,小人道长,其敝至于不可扶持,此不可不察也。
若夫旧策不迁而新策必合,大臣依违而小臣执议,老成沦伏而弱齿简拔,方直疏远而柔谀亲附,辩给者获用而迟蹇者被退,锐进者褒升而默守者遗落,阴盛阳微之变,莫著于此矣。
天地告戒之,不为不审,愿陛下思所以应之。
夫阳不可以不尊,阴不可以不抑,君子之道不可不进,小人之道不可不退。
不抑不退,其萌虽微,及其既盛,甚可畏也。
周之衰,诸侯僭天子;
又其衰也,大夫僭诸侯;
又其衰也,家臣僭大夫
又其衰也,夷狄盟中国。
此阴盛之极也,而《春秋》自此绝笔矣。
故臣愿陛下早思所以救之。
圣策曰:「图讲政务,则日至中昃,而犹多茍简之习;
烝进人材,则官无虚假,而颇乏绩用之美」。
臣闻讲政务而绝茍,在于贵迟久;
进用人材而底绩用,在于练名实。
《易》曰:「圣人久于其道,而天下化成」。
夫圣人之才,所过者化,所存者神,而至于论治定功成之业,未尝不待之以久。
何也?
速则粗,粗则所得暴,而所及浅;
久则精,精则所收博,而所被深。
此圣人之也。
盖夫仁必久安,义必久由,志必久勤,法必久守,令必久行,官必久任,士必久养,兵必久练。
游神于累岁之外,望化于必世之后。
夫如是,则心一而虑精,事详而理究,德新而道大,化浃而泽流。
通乎万物之上,被乎天地之间,又何患茍简之习哉!
圣人无为不言,而海内大治者,以能练群臣、覈名实也
官各守其分,谓之名;
职各治其事,谓之实。
丞弼之任,责之以论道德、和阴阳;
财计之司,责之以通有无、足国用。
谏官责之以直言得失,御史责之以弹戢愆违,侍从责之以尽规纳诲,将帅责之以安边却敌,职司责之以一路之政,守令责之以一郡一邑之治。
如此举名以责其官,按实以督其职,而庶绩弗凝者,未之有也。
今夫大臣兼财计之柄,小官或侵将帅之权,侍从言责不得尽其词,职司守令不得专其治,未见其能无虚假也。
朝廷设百官于外内,皆所以治天下万事,非徒为空名以付之也。
欲立一事,重建一官;
欲治一政,重遣一使,未见其能底绩用也。
圣策曰:「羌裔非不怀徕也,而边候或时绎骚,以至临遣辅臣,憺明神武」。
臣以为禦戎之策,决之于素而已。
夫以边鄙之重,不责统帅之臣,而求希合倖进之小谋;
金革之机,不为持重之算,而听轻举易动之疏计。
是以其弊在于茍争小功而忘大忧,专趋小利而失大信,此猾虏所以敢负怀徕之恩,践王圉而抗官师,亦吾有以致之而已。
夫敌之未至也,制之宜以经远之策;
敌之既至也,禦之宜有应变之术。
齐景公时,燕、晋为寇,景公患之,问于晏婴,而之所荐者穰苴,而穰苴卒能逐寇而安邦。
唐宪宗时刘辟为梗,宪宗患之,问于杜黄裳黄裳所荐者高崇文,而崇文卒能擒敌而定蜀。
陛下宜诏辅弼大臣,各荐将才而用之,则神武憺于天地之表,河湟之外,当有解椎髻、袭衣冠来献国地者,又岂患奔冲之寇不足禦乎?
圣策曰:「烝民非不爱养也,而生业或未完富,以至外驰使者,布宣惠教」。
臣以为陛下爱民,欲其富而不足以富,国遣使宣惠教,而适足以为弊,盖失所以先后之序矣。
夫事有肇祸而法有起患者,不谓事之始、法之初也,累之至久,则弊败积而祸患起,此必至之势也。
臣尝为陛下深虑后世之患,而必为无穷之弊,盖在乎富民之道不讲,而富国之谋太深也。
凡赋敛之于民,古人贵其损之,而不贵其益。
《春秋》书宣公初税亩,成公作丘甲,哀公用田赋,以为益之不已,则势穷力敝,必至于变,故孔子详录其事,以贻后世之戒。
臣尝观富国之论,不起于丰大之世,而多出于战争之际。
王者总制六合,所以服民心而重国体者,在吾道德之盛大,不系财货之丰盈。
《易》之《小畜》者,德之小也,则曰「富以其邻」。
在《泰》与《谦》,则道之大者也,皆曰「不富以其邻」。
左右相比之谓邻。
人君之与天下,中国之与四夷,皆邻也。
人君所以运动天下,役使四夷,道有馀者不假于富,德不足者须富行之。
陛下固宜法《谦》、《泰》之有馀,岂可用《小畜》之不足!
是以巨桥虽积而商不能居,敖仓虽盈而秦不能守,非无财也,道德不建,而失天下之心也。
夫鸟穷则啄,兽穷则搏,人穷则诈。
陛下之民可谓穷矣。
前世所谓无蓻极之赋,大之山海,细之草木,其利皆已入于官,而行于今矣。
陛下徐思弛费息用,以宽民财而逸民力。
大禹卑宫恶服,汉文弋绨革舄,以泽天下,庶几不至大匮。
而复出泉以取其息,遣使以厚其征,而求富民宣惠之名,不可得矣。
《易》之《剥》者,始于下也,其象曰「上以厚下安宅」,所以救剥也。
陛下取于下悉矣,上取下悉,则其势既极,而其象为剥。
孟子曰:「君子用其一,缓其二,用其二而民有,用其三而父子离」。
臣惧民心积穷,不知所出,渐为离散,以至剥落,虽有、汤、文、武之才,无所复施其巧。
《易》曰:「观我生,观民也」。
《诗》曰:「念我皇祖,陟降庭止」。
陛下观天下之势,易离难合,一危则不可再安;
上念五圣之业,艰难勤苦,一欹则不可复正。
则夫富国之谋,适足为深忧,未足为陛下利也。
伏惟发于神断,罢去遣使,以泽天下,以福万世,此四方裂眦决目之所共望,岂独贱臣之妄言哉!
圣策曰:「国用虽节而尚烦于调度,兵籍虽众而未精于简稽」。
臣以为国用虽节而调度烦者,未得节之之道也;
兵籍虽众而简稽疏者,未得简之之本也。
九州土地之产,撮尺帛之赋,陆挽水漕,衔柁摩毂,日夜沓杂,以输太仓。
以古准今,可谓盛矣。
至于道途之艰,将负之疲,京师之一金,田野之百金也;
少府之百金,民屋之万金也。
夫以万金之贵,施之于一燕好之中,用之于一赐予之内,此类可胜计哉!
地之财有时,民之力有限,人君之费无穷。
以有时有限养无穷,此调度所以屡增而不已,民力所以愈困而不支也。
古者宫庭之职百二十员,汉之文帝、明帝,给事官者不过二人。
太祖养兵不过十二万。
太宗尝谓近臣曰:「人君当淡然无欲,不使嗜好形见于外,则奸佞无自入矣」。
凡此皆清心节用之本,宽民养物之要。
不务先理其本,而广为调度之求,故曰未得节之之道也。
今夫能省内郡之黥兵,而益以土兵,然后兵可也。
国家北失幽、燕,西捐灵、,守边捍塞,无百二之要阻,是以二边黥卒,恃为瓜牙,不可以废。
至于方内无事之郡,百年不识兵革,而例设屯伍,坐蠹民力,此不可制也。
宜依前世府卫之法,使民得以口率出徒,而分天下郡为三等,上郡五千,中郡三千,下郡一千而止,番休迭上,不过什一,则武备修而简稽精矣。
周公制礼,方五百里谓之大国,其车千乘,为五万五千兵,而民不告劳者,施之有序、制之得术也。
今之所谓上户者,征歛甚厚,而其力困;
所谓下户者,庸役不及,而其势逸。
而上户居其一,下户居其十,是常困其一而逸其十也。
家有二夫,古者皆出一兵,今皆逸之而不能用,反歛有限之谷帛,以给不耕之堕民,此岂周公之心哉?
故曰未得简稽之本也。
圣策曰:「宽关梁之禁而商贾靡通」。
臣闻钱者无用之物,而圣人贵之者,以其能通有用之财也。
夫以无用而通有用,是以贵其神,而不贵其积。
古之所以通货达财者,在乎商贾之职,而不在乎上。
今之关市之征密于布棋,均输之吏苛于翼虎,商旅易业,转为它技,而求财货之通难矣。
圣策曰:「捐器玩之巧,而工弗戒」。
此在陛下约己以率尔。
陛下约己于上,则六宫蒙化于内,百官率法于朝,百姓承流于下。
及其久也,风俗转移,嗜好薄损,有其财而无其尊,弗敢踰制;
有其力而非其道,不敢败度。
则虽不捐器,而工自戒矣。
臣又闻之:天下技巧华靡之玩,未有不始于京师
欲治四方,先治京师,古之道也。
夫以千里之地,而四方之俗皆有焉者,唯京师也。
唯其难制,是以制之宜甚详。
周法六乡四郊之内,自比长主,五家积而上之,至卿大夫,凡万有八千九百三十六官,而后足以致京师之治。
京师治民之职,大不过京兆尹,次不过河南令,而求风敦俗朴,是以难也,惟陛下择之而已。
圣策曰:「风俗浮薄,根于取士之无本,教道之不明。
而博询台阁之论,所执者不一。
岂无救弊之道焉」?
凡取士之要,不过二科,曰德行也、文辞也而已。
臣以为自三代以上可以用德行,由秦汉以下不过用文辞,而台阁所以异论者,盖不过二者之间。
此陛下必欲以德行取天下之士,则井田当授也,侯国当建也,民必家给也,官必久任也,乡当读法也,家当有塾也,而后可以求全德真行,致之于位。
如其未也,而独设选举德行之科,是亦无补而已。
夫先世之吏正,故所举者,必求仁义孝弟;
今世之吏邪,故所举者,不过请托嗜好。
故曰今日取士,不过可以用文辞尔。
至于敦俗之本,教道之法,臣愿有献焉。
盖士节之重轻,未尝不与国体之安危相应,如根本强弱于下,而枝叶荣枯于上也。
昔周之士贵,秦之士贱。
夫上有屈体,下无屈道者,贵也;
舍己所守,求合于上者,贱也。
而周、秦治乱,考此可见。
盖夫士无守道自重之节,人有翾躁不耻之求,渐渍成俗,恬不为怪,未有甚于今日也。
宜有以矫正其弊,使士知自重,而人蹈廉耻。
凡潜德独行不求闻之君子,必深察之,而使之常在于必显;
仰希俯合,昧于宠辱之人,必深观之,而使之常至于不用。
则天下皆知盛德之,士节一变,敦俗之本,教道之法,自此致之可也。
圣策曰:「刑罚烦重,出于设法之多门,沿袭之不革,而将加恩仁之政,使死者少缓,必有可行之术焉」。
臣观陛下之,不过欲效三代之肉刑,施之于从坐之死尔,是未尽观时制宜之道也。
古者政敦事朴,虽以圣人之智,而因革之间,犹有未尽者,肉刑是也。
断民之支体,使不为完人,此非圣人之心,而三代用之者,因革之理有未尽也。
且立尸而祭,近于渎神;
俎豆而食,近于甚野。
岂若后世虚神之位,金石为器哉?
肉刑之不可用于今,犹今之不可尸祭而俎食也。
夫大辟之科,至死而不敢怨者,法当其罪也。
傥欲加恩仁之政,宽从坐之死,则今之律令,自有减死一等法。
舍此不用,而断支刖足,为骇民惊俗之政,未足为可行之术也。
子产欲止伯有之妖,必并立子孔之后。
则夫政虽期于推赏,而亦责于慎名,使天下不知朝廷恩仁之,而徒传告以断人肢足而弃之,岂所以为慎名哉!
圣策曰:「予欲兴乎七教,兼乎三至,以底圣人之道,则宜条其先后之次;
予欲明乎六亲,尽乎五法,以极天下之治,则宜叙其始末之要」。
此见陛下博稽古先,欲举载籍之所传,施之于今,以尽圣人之道,而尽天下之治也。
臣请深论天下之道,先后之次,始末之要,而陛下酌焉。
盖德与刑并行于天地之间,如寒暑相将,而未尝离也。
于是之间,必有先后之次。
上焉者专德以胜刑,若尧舜之无刑、成周之措刑是也;
中焉者假刑以助德,若西汉宣帝任刑名、东汉明帝善刑理是也;
下焉者唯刑而已。
秦人以刑致乱,隋人以刑兆变是也。
此先后之次不同,故治乱之应异也。
则夫恭老、尊齿、乐施、亲贤、好德、恶贫、廉俭之七教;
至礼不辞而天下治,至赏不费而天下悦,至乐无亲而天下和,三至从而可明其次也。
抑臣又闻之:恐惧寅畏者,政之始也;
骄逸隳惰者,政之末也。
周宣王中兴之盛德,而不慎于后,其诗终为变雅;
唐太宗慈俭英武之主,而魏郑公、刘洎、马周之徒咸谏,以为渐不及贞观。
盖崇高富贵之势,骄逸隳惰之所伺也,视其有间则入,而不能出矣。
是以圣哲之君,遐观远虑,思之于所不思,求之于所不求。
方其大安也,必以危自厉;
方其大荣也,必以辱自惕。
不使非常之变起于不测,而至于不可救也,岂非知治道本末之要也欤!
则夫六亲之等,五法之数,又从而可推其要也。
圣策曰:「仲舒之言,班固谓『切于当世』,而可施于今者何策?
崔寔之论,范晔谓『明于政体』,而有益于时者何事」?
班固仲舒汉廷之策于史,其间讲天下治乱之理,可谓详矣。
举而行之,皆足以助治,而最可施于今日之策,臣以为莫如天道先阳而后阴、王政先德而后刑之论也。
范晔崔寔《政论》数十条于书,以为凡所辨论,通明政体。
而言有益于今者,则臣以为不足深论者也。
何者?
之大槩,欲人主不能法八世,而宜参以霸政,严刑峻法,破奸宄之胆。
以之行于汉桓帝襄替之世可尔,安足为陛下深论哉?
圣策曰:「无以为古人陈迹既久而不可举,无以为本朝成法已定而不可改。
惟其改之而适中,举之而得宜,不迫不迂,归于至当」。
陛下议政法而举适中、得宜为言,此天下之望也,臣安得无辞以致之。
盖势可以举则举之,则不失于陈迹;
力可以改则改之,则不泥于成法,此因革之常道也。
至于未适于中、未得其宜而改之,则今日之变法,犹或可议焉。
臣读《易》至《革卦》,言天下之法至于有弊,则不可不革也,而辞曰:「元亨,利贞,悔亡」。
然则革之必至于元亨、利贞,然后悔可亡耳。
又曰:革而当,其悔乃亡。
然则革之而不当,益以招悔也。
夫革之必至于亨,然后可以议革;
变之必至于当,然后可以言变,斯圣人之能事,《易》象之精义也。
思之于冥冥,索之于昏昏,使尽合道义之中,而后革之,则一法出而天下倚之若山岳,此之谓革而亨。
谋之于众多,待之以迟久,使尽得上下之宜,而后变之,则一制行而天下望之若云霓,此之谓变而当。
古之为治,相与谋谟于庙堂之上,至于风移俗易,徙善远罪,而天下不知其措置之迹者,必亨而后革,必当而后变也。
今则不然,一法朝出而夕已嚣,一制暮行而晓或弊,斧钺不足以禁谤论,窜黜不足以抑烦言,其故何邪?
未决其亨而革之,未计其当而变之,举而不必适中,动而不必得宜也,臣愿陛下慎之而已。
盖夫革而未尽其至,则其势必复;
革而又复,则法已轻而不信矣。
法制数变,国家之大病也。
汉徙甘泉后土之祠,自是之后,三十年间五徙,而天地之兆终不能定。
故愿陛下慎之,则至当之论,无过于此矣。
陛下虑臣之惮言而不必行,则茍饰行以自免,则诏之曰「言之非艰,行之惟艰」;
又虑其畏避执事,而不尽其悃愊也,则又曰「悉心以陈,亦不惮于有为」。
臣是以敢进其私忧过计之说。
臣闻天下者,大物也,是以治之者必得大才,茍未得大才而委畀之,则天下之政,终无时而理矣。
万钧之鼎,天下之至重也,而孟贲、乌获持之,奔走踰越险阻,若践平地,此无它,其力足也。
使力不足者负之而趋,不独折绝筋骨,又将隳器败餗,而不可救矣。
《易》言天下万物之理至详密矣,而至于治天下之难治,而未尝不归之大才硕德之人,故《屯》之不宁,必待君子之经纶;
《蛊》之败坏,必待君子之振育;
《旅》之分散,必待智者之有为;
《否》之欲休,必俟大人之获吉。
圣人以为当四卦之时,不得四人者治之,则愈益其乱,而无补于治。
昔汤之求伊尹也,见之耕者;
高宗之求傅说也,见之岩筑;
文王之用太公也,见之渔钓。
三士者藏迹至深,而三君者能举而用之者,以其取之公、求之广也。
唐文宗可谓恭俭慈仁、勤于致理之主,当是时,李德裕在其庭而不用,裴度损于外而不使,乃览《贞观政要》而叹息,又曰「吾视开元天宝事,则气拂吾膺」。
然则文宗所以忧勤尽心者,徒虚器耳。
伏惟陛下法成汤、高宗、文王公听广取以为法,鉴文宗舍本忧末以为戒,独观昭旷之道,驱驰域外之议,不论隐显,不间内外,不异远近,不殊明晦,才之当者取之,德之宜者予之,可大者治大,可小者治小,则天下之才继踵而出,凡陛下所举而于臣者,不治而自治矣。
陛下有为之术,何以先此?
古人有言曰:言切直而不用则身危。
不切直则不可以明道,茍求所以明道,又避于危身,此势之不可并者也。
不由道,忧也;
由道而不合,非忧也。
茍求所以由道,又希于必合,此理之不可兼者也。
臣学术浅陋,言论狂鄙,罪当万死,无所敢恨,幸陛下察焉。
臣昧死谨对(《舍人集》卷一。又见《皇朝文鉴》卷一一○,《历代名臣奏议》卷四二,《经济类编》卷一○,《文章辨体汇选》卷一九○,《奇赏斋古文汇编》卷一五○。)
羌裔:右引作「种羌」。
下文同。
省吏元祐四年十一月 北宋 · 梁焘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八七、《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四三五
臣闻省吏不如省官省官不如省事
朝廷屡下省吏之令,诚知所急矣,然未极其要也。
今日之弊,正在官司守执之不一,文书行移之繁复。
今即稍削吏禄,又减吏员,所不动者事也。
事益以夥而来之无穷,人益以少而减之不已。
禄有不足之忧,职怀被减之虑,欲其免茍简因循之患,其可得乎?
必使人人有安固自勉之心,则可以终责其效。
诚能并官而一其守,约事而简文书,官日以修,事日以序,然后吏之禄额可得而损矣。
使其禄无不足之忧,职无茍简之弊,以此示人,群心必服,顾愁怨从何而起哉?
此诚上助圣政之一端也。
〔贴黄〕御史台点检得诸处文字,依旧稽迟,每加催促,多是乞再三展限,方能回报,盖缘官司上下行遣迂枉。
若更减人吏,即更留滞。
就使应副得行,必然不至精详。
向去事转不举,有司必却乞添人,理须应副,如此则纷纭卒难成法,此不可不谨也。
访闻诸处减却人吏已多,文移行遣等事繁冗依旧,如此则人力自是不给,何缘得事不留滞?
伏乞圣慈详酌,早赐指挥
前来四分减一指挥未已,又复有再减指挥,故曹部等人吏往往怀疑茍,不复勉励。
今不务澄事源,徒欲省吏,此建议之人不思之甚也。
张元明(二)1091年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一○、《苏文忠公全集》卷五六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数日,起居佳胜。
适在院中,得王如此。
今封呈。
切告辍忙一往,他必不敢苛留。
且请周念,副此人友爱急难之心,切望切望!
唐虞稽古建官惟百夏商官倍亦克用乂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五三
天下之事,古略而今详,天下之官,古寡而今众。
圣人非有意于其间,势则然也。
火化之始,燔黍捭豚,以为靡矣。
至周而醯醢之属至百二十瓮。
栋宇之始,茅茨采椽,以为泰矣。
至周九尺之室,山节藻棁。
圣人随世而为之节文,岂得已哉。
《周书》曰:「唐虞稽古,建官惟百,夏、商官倍,亦克用乂」。
圣人不以官之众寡论治乱者,以为治乱在德,而不在官之众寡也。
《礼》曰:「夏后氏官五十,商二百,周三百」。
与周官异,学者盖不取焉。
夫唐虞建官百,简之至也。
夏后氏安能减半而办,此理之必不然也。
孔安国曰:「禹、汤建官二百,不及唐虞之清要」。
荣古而陋今,学者之病也。
自夏、商观之,则以官百为清要。
自唐虞而上云鸟纪官之世而观之,则官百为陋矣。
夫岂然哉。
愚闻之叔向曰:「昔先王议事以制,不为刑辟」。
子产铸《刑书》,而叔向非之。
夫子产之《刑书》,末世之先务也。
然且得罪于叔向
是以知先王之法亦矣。
先王任人而不任法,劳于择人而佚于任使,故法可以
法可以,故官可以省,古人有言,省官不如省事省事不如清心,至矣(《苏文忠公全集》卷六。又见《历代名贤确论》卷一二,《唐宋名贤确论》卷二,《古今图书集成》经籍典卷一二八。)
至:原缺,据明刊《文粹》卷一七补。
乞讲求内外久任之法奏元祐五年 北宋 · 上官均
 出处:全宋文卷二○三五、《国朝诸臣奏议》卷七三、《历代名臣奏议》卷一七二
臣闻治天下莫急于政事,政事之废举,既系在官之能否,又系任用之久近。
任久则于政事能详知得失,以尽其才,而无灭裂之患;
遽易则略于职事,不足骋其智术,而有茍简之弊。
此人情之所同也。
臣窃观今日之内外百官,唯常调之人在吏部差除,或系堂除閒慢差遣,方及二三年替罢。
其内任则六曹侍郎、寺监长贰,其在外则诸路监司及辅郡藩方,率多屡易。
夫政事纲纪出于六曹寺监,自六曹言之,吏部户部职事最烦,所系尤重。
监司、大郡系一路千里之休戚,甚重而不轻也明矣。
今既屡易,则职事不及详知,才术不暇施设,则为吏部者尤必灭裂于条令,为户部者必灭裂于国计,为刑部者必灭裂于奏议,转运使之于财赋,提点刑狱之于刑兵,常平、藩郡之于民事,必类皆茍,不为三年之计,况于久远之利乎。
天下政事,莫大于数者,而多为灭裂茍简之政,欲求法令振举、民被其利,不中得也。
臣窃原数者屡易之意,或出于职任之递迁,或出于人情之私。
出于递迁,如礼部之除户部户部之除吏部是也。
出于私情,若从官之乞藩郡,监司之自远求近之类是也。
臣以为数者之弊去之无难。
六曹侍郎不过数人,实系朝廷之清选。
既为侍郎,视其称职而望重资久者,自可进为尚书,不必以叙迁为进擢也。
夫设官分职,所以为民,不当缘人情私便而屡易其任,则从官之于藩郡、监司之求近地,自当契勘某路到任如及二年,则方与迁授,则上下安便,政事不至弛紊。
臣窃见陈、颍近郡太守多止及半年,即易他处。
太守以一郡为传舍,吏民以太守为使客,送故迎新,纷纷道路。
太守不暇整治其纲纪,吏民岂有信服其政事耶?
臣以为奉行朝廷之法令而利泽天下者,内则系百官长贰,外则系监司郡守
内外不得人,则不足以称职;
得人而屡易,则不足以举职。
职不举,则政事废弛,而下受其弊。
虽有才吏,与不才者相去无几。
朝廷虽有良法美意,是为徒法而已矣。
伏望陛下诏大臣讲求久任之法,使官宿其业,责以治效。
庶几人人悉心,不敢怀茍且之意,则天下之事岂有不治哉。
山谷外集诗注序嘉定元年十二月 宋 · 钱文子
 出处:全宋文卷六八八八、同治《义宁州志》卷三三
书存于世,惟六经、诸子及迁、固之史有注其下方者,以其古今之变、诂训之不相通也。
而今人之文,今人乃随而注之,则自苏、黄之诗始也。
诗动乎情,发乎言,而成乎音,人为之,人诵之,宜无难知也。
而苏、黄二公乃以今人博古之书,譬楚大夫而居于齐,应对唯诺,无非齐言,则楚人莫喻也。
如将以齐言而喻楚人,非其素尝往来庄岳之间,其孰能之?
山谷之诗与苏同律而语尤雅健,所援引者,乃多于苏。
其诗集已有任渊、史会更注之矣,而公所自编谓之《外集》者,犹不易通,史公仪甫遂继而为之注。
上自六经、诸子、历代之史,下及释老之藏、稗官之录,语所关涉,无不尽究。
予官成都,得于公之子叔廉而遍阅之。
其于山谷之诗既悉疏理,无复凝结,而古文旧事因公之注,所发明者多矣。
夫读古人之书,得之于心,应之于手,固非区区采之简册而后用之也,而为之注者乃即群书而究其所自来,则注者之功,宜难于作。
而公以博洽之能,乃随作者为之训释,此其追慕先辈,嘉惠后学之意,殆非世俗之所能识也。
白乐天作诗,使媪读之,易知;
扬子云草《太玄》,其词艰深,人不能通,乃曰:「后有扬子云,必好之矣」。
古之君子固有不徇世俗,而自信于后世之知我者。
若公于山谷,既以子云而知子云,其为之训释,则又谆谆然为人言之,是亦乐天之志也。
公,蜀青衣人名容号芗室居士,仕至太中大夫
晚谢事,著书不自休,尝为《补韵》及《三国地名》,皆极精密。
今年馀七十,耳目清明,齿发不衰。
他日传于世者,又将不止于数书而已也。
嘉定元年十二月乙酉晋陵钱文子序。
按:《山谷外集诗注》卷首,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博济方序 北宋 · 郎简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八、《宋以前医籍考》第九三四页
大钧播物,融结而为万类,其最灵最贵者惟人。
人之所禀,贤不肖虽异,然莫不自重其性命。
所不免者,疾苦也。
古之君子居位行道,曷尝不以周人之急,除民之瘼为心哉!
人而无食乎,可赈而饱之也;
人而无衣乎,可温而解之也。
至于一脉内溃,五筦生衅,惛怓瞀乱,号呼楚毒,謦欬间有不可生之意。
当是时,非妙诊灵剂,可以起废保命,则虽有金玉牣其室,骨肉环其前,割慈忍爱,痛心疾首,又何珠球哉!
予历宦不啻数十载,或遘奇杰,或韬巾衍,所得方录,较然神异者,用以济人,至今未尝少懈。
居常患不能家至户晓,使天下之人皆获其利,以是汲汲然有不足者。
今春钱塘酒官王君惠然见过,出方书三编示予,且曰:「衮平素善医诊,所摭精要方若干首,不敢自爱,欲刊摹以周施四方,冀人人得遂其生」。
予乐听所云,顿起夙昔之愿,称叹者久之。
雅闻其人好奇博涉之士也,因自录素所奇异方有验于人者,得三十馀通,请附于类例之内,以助成一家。
噫!
救灾恤患,阳秋之大谊也;
博施济众,仁者之首善也。
惟冀一圆一剂,有瘳有喜,使幅员之众,无札瘥,无疵疠,胥考终命,是所愿也。
予既嘉其秉心,赞厥美事,觕举崖略,庸纪于末。
郎简序。
按:《博济方》卷首,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乞召杜衍等备明堂老更表1050年9月 北宋 · 范仲淹
 出处:全宋文卷三七○、《范文正公集》卷一七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臣某言:伏睹朝廷行明堂宗祀之礼,诞告天下。
臣守在远方,不获荣观大庆,思有补益,辄兹狂易。
中谢。)臣闻《易》曰:「大观在上」。
言天下所观在国家之为也。
自古国家兴行风教,使天下观之,必先乎庙。
周人祀文王于明堂,以配上帝,所以示天下尊亲之道。
汉显宗永平二年春正月,祀光武于明堂;
其年冬十月,养三老五更辟雍
三老五更二千石禄养终厥身,前史纪之,为令王之盛节。
伏惟皇帝陛下稽古奉先行明堂大礼,尊奉三圣,配帝而飨,普天率土,咸知舞抃。
至于三老五更之典,最为盛德,宜可兼而行之。
如前两府老臣,惟太子太保杜衍太子少傅任布在焉。
直清忠荩,勤劳弼亮;
廉洁不渝,止足知退,皆可备三老五更之选。
傥朝廷以礼大数烦,难于并举,亦可召至,俾陪观大礼,及覃庆之际,特加恩奖,是亦兼行养老之典也。
臣又睹工部侍郎致仕郎简执节清素,处心雅尚,优游泉石,乐于吟咏。
今八十三岁,精明不衰,月俸之馀,不治生业,此则臣所目见之也。
而归老十馀年,不曾迁改,亦无锡赐
况天下似此近上老臣甚少,不难旌奖。
郎简则去京遥远,难行召命,可遥均三老五更之庆。
伏望圣慈,稽考旧章,特加恩礼。
自馀致仕官,亦乞朝廷别赐推恩,寔当尊亲之朝,兼行养老之典。
足以表大礼之盛,彰上圣之仁,兴天下之孝悌,光󲦤绅之耆旧。
史官书之,为陛下之至德晔晔于千古。
干冒天威,臣不任大愿战汗云云。
太傅致仕邓国公张公行状 北宋 · 胡宿
 出处:全宋文卷四六七、《文恭集》卷四○
令公本系清河,五世祖唐,任刺史,因侨于汉南
曾祖讳某,以廷尉平总襄鄂七州都计,居襄帅赵凝府。
凝为梁所败,走江南,因避地郧乡,卒葬于斯。
祖讳裕,字某,试金吾长史,尝莅荫城监院,遂占数焉。
后榜阴城曰军,光化是也。
考讳廷朗,恬旷卷道,翔去弗仕。
咸以醲德厚行,品于州曲。
庆灵回复,克开厥嗣。
其后公贵,三世并追赠开府仪同三司太师、兼中书令尚书令,以郕、楚、韩三国公启之封。
曾祖之配曰郭氏,祖之配曰胡氏,封燕国、晋国太夫人。
妣赵氏,封魏国太夫人
继母二,曰庞氏,曰李氏,以韩、鲁、越并加太夫人之号。
初,魏国产公七日,疾且革,有姑适全氏,以公属其姑曰:「娠是儿,觉有异。
今疾不支,以是长累姑矣」。
语讫即绝。
姑感慨,鞠养同于己生。
公生百馀日甫能啼,幼即颖特,习贯如素。
及其长也,身长七尺,天骨峻擢,隤然志量,莫挹其际。
受经于嵩阳张恕先生
有道之士,见公学尚根本,行中仪矩,叹谓之曰:「子天机如法,未易可涯」。
后与济北戴国忠庐陵欧阳庆学于酂城。
淳化初,本土劝驾,端围覆试。
于时取士,优先旧人,初诣公车者,胪传报罢。
公飏言曰:「襄汉人士,陶化尚少,必欲讽劝学者,乞从隗始」。
占奏条畅,太宗耸然异之,即赐公第,解巾郧乡薄,先墓在焉。
初政有条,众畏且爱。
秩满,除射洪长。
蜀盗甫平,疮痍迄起,赋重俗恶,不堪长治
或恤公曰:「得射洪何哀!
盍易他邑」?
公曰:「事不避难,志不求易,有民与社,吾何惧焉」?
至即安集劳徕,恩意甚著。
夏旱,郡邑驰祷,靡神不举。
公初至邑,斋祓外,次祷于白崖山陆使君之祠。
既奠而踆,敛版以俟。
时阳骄炽,天无纤阴,须臾,繁云大合,而雨连属三日,远近沾足。
涓辰报贶,刻文识其祠下。
剽轻聚盗,保匿境内,公廉知主名,阴设方略,诡以轻事,一切捕系。
数日,州果符下,牙将提兵捕剧贼陈汉遇八人,至则贼已狱矣,咸称神明。
转运使檄请治,便道诣郡,射洪民数百追路邀持公马首以归,曰:「我邑官人也」。
郡以其状白外台,檄至,听还本治,其得民心如此。
张贰卿守左,有采访使至郡,询属吏之贤否,雍曰:「本郡十邑,屈得一指,惟张射洪耳」。
后除襄阳长,内艰不赴。
除丧,趋冬集出许下。
内阁查公道时领漕京左,尝更守蜀郡,高公射洪之政,馆致累日,以书荐于杨文公大年
文公邃于风鉴,少所许可,一见大加器赏,便期以公辅,促公献文阙下,自携其副,介于执政
业有俞旨,行给试札。
会有澶渊之幸,事从中寝。
以荐例应格,除秘书省著作佐郎、知邵武县
民喜讼,吏诋欺前后宰守,经常系者,不减一二百。
公平处悉当,剧易迎解,讼源自闭,牢户至空。
军帅武白访公,今昔烦简之殊,致以何道。
公答曰:「前以精密致烦,后以疏略成」。
尤叹语致之美。
尝手植海棠于庭中,后之为邑者欲伐去,老吏以为不可,泣谏乃止,迄今订之甘棠焉。
秘书丞,监在折中仓,除御史台推直官
杨文公荐才堪御史,兼除察视。
时贡举新格,始用糊名,张设科防,间有未密。
公受诏巡铺,巡经学已,因主司有亲戚在进士中,明当引试,于巡体非便,请出以避嫌迹。
主司以令甲无有,公自表引去,不俟可报。
真宗览奏,深加叹息,因记名于禁屏。
自是著令,与主司有杂嫌者,移试别头。
江南转运司阙,中书两上拟目,已再见却矣。
特有宸旨,越次用公。
封禅汎恩,就除殿中侍御史
江南岁馀,除侍御史,移广南路转运使
公以南海饶宝,薏苡足鉴,虽所须药物,皆自北营致,而南到部市无私焉。
章圣意在试用,故尝以公番禺一二所为,伺知治行。
时朝家获元命之符,因飙驭之格,访四方州郡,置观榜以「天庆」。
公上言岭服僻陋,不堪大役,建议诸旧有观处,宜改用金额,别增一殿,以虔朝谒,朝廷从之,班下著比。
太尉王文正当国,叹其有体识。
西祀庆成,就除尚书兵部员外郎
被召入对,延见数四,言皆意合,去辄目送。
将漕之重,除河北转运使,诏徙棣州,以避水害。
城中粮饷滞积,议者难于迁运。
时滨河诸郡,岁饥艰食,公裁留支计,馀并贷以与民,约以来岁输还,新州公私便之,如期率集。
明年,主上出閤,高选僚友。
召还,除户部郎中,充寿春郡王友
规中入谢,上面谕:「选卿来久,幸烦友教」。
公俯伏祗诏,恪勤授经,敷译圣言,开导元良
德必依孝,动则循礼,上徇齐而敦敏,学缉熙而光明,卓然日跻,繄于体训。
授诏充契丹国信使,辞于便坐,趋入殿户,驰遣中人召入,引至上前,谕以「元子烦卿诲接,朕尝以卿语宰相,最悫于训导,辍卿不可,以使材之难,少逾卿者」。
公因叙谢,趋下再拜。
复召升殿,再谕此行出境,惟当执礼,答问以实。
若关兵要,辞以他语。
赐坐啜茗,谒者赞罢,复趋陛石对扬天子之休命。
公初入寿邸,及主上一经之毕,真皇皆赐御诗褒美焉。
至是聘北,复有宸藻宠行,朝野荣之,前无此比。
使还称职,以国藩初启,除升王府咨议参军
东宫既建,除右谏议大夫,兼太子右庶子
未几,升左同知审官院事
四年,兼太子宾客知审刑院判史馆,兼枢密直学士审官如故。
真宗治定渊然,凝监太清,机政参裁,旁倚储德,始以二府正弼通领官职,除公太子詹事会灵观判官,馀如故。
五年,以本官拜枢密副使,寻迁给事中
皇初绍宅,三迁户部吏部侍郎尚书左丞,充祥源观使,并居内密之职。
六年,拜礼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
明年罢相,迁刑部尚书、知江宁府
九年,来朝京,除定国军节度使,镇许下。
十年,拜刑部尚书、行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明道之元,落成宫寝,职在使领。
二年,迁兵部尚书,升冠宰席,兼门下侍郎昭文馆大学士监修国史
献懿二后祔洛,以公充使,领护园陵。
寻除山南东道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判许州
景祐二年,有保釐西洛之命。
五年,复以夏官尚书,升序上衮。
宝元郊类,充大礼使
筹相仪之劳,进封郢国公
上方倚任旧德,挹仰耆训,机务大小,一一咨决。
公亦竭精尽虑弥补,察谠言善策,随事献纳。
自以储帷阶进,感会圣恩,思洁进退之分,全君臣之美,欲后世莫窥其间。
于是七露章推言己意,求还时柄。
天子凭赖,中旨批谕,有「公无困我」之叹。
进见,乘间又恳恳乞骸。
上亦感悟其言,闵劳职事,册拜太傅致仕,进封邓国公,许朝朔望及大朝会,缀中书门下班。
都城出入,许施青盖。
师瞻主眷,终始尊显。
国朝宰相,自中书致仕,惟公一人而已。
艾服官政,五十馀载,内修孝悌,以广亲亲;
崇礼乐,以接天下。
保诚任素,履中蹈和。
乾兴受遗,继秉相轴。
皇初遵晦,献后参制,近习藉宠,势有放焉。
公与一二隽弼,同心弥缝阙漏,消弭间隙,援进忠謇,选用儒硕,备谏正劝讲之任,开益神睿,纲纪亹穆,厥功茂焉。
冀州上曹某急变,搆惎者规中枢老。
二宫召质,诸弼俱无言者,独公保任大臣无异志,言色详正。
卒指以厚善,罢公政事,出金陵
上终眷之,后复其爵,上还所籍田庐,甄其子孙。
公中不自欺,大较如此。
凡所解释,多见全度。
好奖进士类,喜掩覆人过,不念旧恶。
特禀纯孝,感姑抚育,事之如母。
姑亦早寡,一子文秀,后卒。
复棺之际,公适在外,及还,盛暑,坚求发棺,已而视之,哀恸殆绝。
姑为之辍泣,曰:「吾子虽死,汝在,固无忧矣」。
公悉心奉养,先意孝顺。
姑后病死,行服营葬,身相舁柩,徒跣墓次,行路观者,叹息纯至。
及在枢宥,表陈前恩,特赠姑南阳县太君
姑之子文秀,赠太子左赞善大夫,刻石以纪其事,今宣猷原武郑公之文也。
每语及姑兄,泫然流涕。
武当郧卿,先茔在焉,尝表求置寺以纾罔极,诏以「乾兴」赐之额。
营筑之际,工徒艰水溪路回远,疲于行汲。
一旦坟侧灵泉自出,役夫持锸随而浚之,渊浍甘清,绝异常水,饮者皆足,众不病渴。
日月引长,施及墟落。
公刻文志异,名其泉曰孝感
思公美而作颂,并序其事。
公奕世滋善,深奉竺乘。
公学力之强,妙悟性理,寂默常照,疵吝随遣,不使纤芥点于太清。
以至历四方、经百物,神用无滞,机应不差。
干将、莫邪,所至立断;
隋珠、和璧,未尝自珍。
初服小官,晚都大位,久幽不改常操,三入而无喜色。
所谓器博用大,道周性全者也。
出殿大邦,克勤小物,不养虚体,务收实迹。
所至有爱利之风,无苛留之狱。
许田患水,筑堤以捍,坚完峻厚,岁息愁垫,许人至今蒙其赐。
及得谢,神明克壮,旦起玩《易》,老阅《华严》诸品,与赤髭白足之士,对谈法要。
得名教之乐,忘形役之累。
城南赐园,殊为名胜,暇日后车载客,相从文酒,雅题探赋,清篇赓属,野兴所适,或累日忘返。
公缀文根道,尤遽于诗,峻整平淡,通有二体。
登科日,嵩阳张先生以诗寄公云:「全篇合雅道,一举得仙枝」。
乖崖张尚书以雅道自处,少所推挹,尝览公诗,云:「巨峻如天设,看来字字精。
功夫能到此,心意可知清」。
酷爱张水部籍诗,尝评之云:「语虽似近,思致清远,浅于诗者,不足游其藩阈」。
保釐西洛,有三游嵩少诗。
及还政事,与故相宫师陈公角才联唱,诗筒日至,缙绅多传讽焉,况之刘、白。
公尝受诏,主作皇太子及宝元尊号二册文,典厚深重,世称名笔
撰集则有明道《籍田》、《谢庙》二记。
笺注御集,译润经文,公咸预焉。
文集十,曰《应制》、曰《春坊》、曰《旧帚》、曰《江岭》、曰《许洛》、曰《归政》、曰《过家》、曰《小集》、曰《杂文》、曰《表章》。
内七集,自作序冠其前。
行书遒劲,毫法殊逸,尺牍所作,人竞藏弆。
岁时伏腊,太官珍甘班赉兼优,劳问不绝。
元会诞节,参缀宰联,抃舞称觞,百僚耸观。
龙光体貌,为时元老。
上尝遣近珰持赐公飞白「千岁」二字,神毫奋迅,天然攸纵。
公进长歌二百言称谢,优诏赐答。
模以琬琰,龛于西堂,翰林学士宋公子京为之序。
前后所赐宸翰积百馀轴,居常秘奉。
公以乾德甲子九月二十一日生,于皇祐元年正月己酉晡后薨,年八十六岁。
上闻而震悼,诘旦车驾临奠,哀恸数四。
赙中金三千两,辍视朝三日。
册赠太师、兼中书令
翼日便坐决事,上顾宰相曰:「张某可惜,昨日有言庚戌是朕正本命,未可致奠。
朕以其师臣旧德,首于藩邸辅导,遂定志而往」。
宰臣进而言曰:「陛下如此,过于唐太宗辰日哭张公谨也。
兹事不惟张某之幸,实为陛下圣德之美,乞宣付史馆,庶几光辉行远」。
上从之。
二月某日,皇帝出哭于外次,百官奉慰,哀荣之极,人臣少比。
初,公卜葬父母,遇《观》之《蛊》,卜者曰:「《易》所谓『干𥙿其父母,吉孰大焉』?
上九『不事王侯,高尚其志』。
公将终身履之,贵而有寿」。
其后三师就第,十年弃事,养和绥福,得上九之象焉。
间岁一还郧乡,拜扫茔墓。
三世坟典,皆至极品,卜者「干𥙿」之说,不其信欤!
未薨前二日,犹之园墅。
晨起感疾,初不甚苦,方答亲客书简,俄而委顺。
公起布衣,为王者师,三持化枢,再领台钺,任德爵之重,为典刑之老。
《易》之大有上吉,《书》之五福向用,公皆全而履之,初无缺者。
初娶蒋氏,追封晋陵郡夫人
再娶黄氏,追封英国夫人
三娶冯氏,封舒国夫人
皆贤明婉静,仪诸中阃。
男子四人:长友直,任尚书刑部员外郎直史馆
友称,殿中丞
友正,将作监丞
友谊,奉礼郎,蚤卒。
四女:长适工部郎中安稹,次适刑部员外郎、集贤校理李昭遘,次适太常博士吕公孺,次适刑部郎中王素
适安氏、王氏者,先公而亡。
龟筮袭吉,日月有期,周咨家臣,参稽官阀,敢陈有觉之行,愿摛无愧之辞。
谨状。
寄题径山怀郎简侍郎 北宋 · 张瑰
 押词韵第三部
天地一洲渚,北平南攲危。
幽并深以厚,江浙清且奇。
武林颇英秀,川汇仍山卑。
应接殚天巧,类非人力为。
径山最佳处,有岩称玉芝。
居防俗士驾,地乃贤人宜。
郎公留名德,平时为羽仪。
引年归故里,不复衣朝衣。
留侯黄石心,白傅香山期。
结宇名胜外,日与尘事违。
泉石景物状,尽任诸贤诗。
伊予来东藩,滥持使者麾。
平生爱山水,弗惮命驾之。
当候秋风高,远造岩下扉。
浣濯缨上尘,散步松间綦。
未能继高躅,聊用慰所思宋吕祖谦《宋文鉴》卷一七)
答御札手诏奏皇祐元年 北宋 · 文彦博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三、《文潞公文集》卷一六、《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五八、《国朝诸臣奏议》卷四○、《历代名臣奏议》卷三○○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臣等各以非才,忝居大任,不能裨补圣政,燮和阴阳,以致星文屡有变异,下饬人事,上贻圣忧。
陛下曲示包容,未赐罢免,责以来效,使之极言。
诏旨丁宁,睿思宽大,跪受伏读,兢鷏失图。
恭以陛下尧舜用心,罪己,钦若天戒,增修圣政,弥灾召和,宜集休应。
圣诏曰:「德政阙修,刑赏差滥」。
臣以谓刑不为贵近而屈,赏不可侥痈而求,则无差滥矣。
刑赏不滥,则德政自修。
又曰:「人有冤滞而无控雪之路,民已匮困而无宽恤之实」。
臣以谓人有冤滞,必由郡县及按察之司节级陈诉,若犹未伸,又许检、鼓檛诉,固无壅遏之理。
然更须州郡官吏常得其人,为之伸理,则民绝冤滞矣。
今冗费无艺,国用窘乏。
故岁一不登,下民艰食,虽欲恤之而力不足也。
若减不急之务,罢无功之赏,及兵籍官吏之浮冗者稍澄汰之,则庶几国用不乏,则可以有恤民之实矣。
又曰:「官局具设而职务或弛,典章备存而纲纪不振」。
臣以谓为官择人,不使侥痈者求而得之,久于其任,考其殿最而升黜之,无使屡迁速易,不为茍简之政,则职务焉敢废弛?
祖宗之法备在典册,举而行之,似若甚易,但不为权痈所挠,则为至难。
茍上下一意,守兹典章,坚如金石,行此号令,信如四时,则纲纪振矣。
又曰:「科役烦重,肆成暴刻;
军政堕,而莫为经制」。
臣以谓前之所陈减不急之务,罢无功之赏,澄汰兵吏之冗,则国用不乏。
国用不乏,则可以省科役之烦重。
州郡官吏常得其人,虽有科役,亦不至于暴刻矣。
慎择将帅,稍假威权,抚驭士卒,不务姑息,勿使贵臣骁将挠于其间,则军政自肃而有经制矣。
又曰:「教令轻出,有所未安,贤智在下,遗而弗举」。
臣以谓令出惟行,慎乎始出,出而不慎,故行之未安。
近岁以来,兹弊颇甚。
由议臣轻建言而须必行,行之无效而终无责。
或虽有嘉谋,而事无近效,人之多言,横为沮议。
朝廷不能持之,故多中变。
条其事状,此类尤繁。
举贤任官,宰相之职,宰相不能悉知其人,但当慎择台省长官及州县大吏,使如近制,各举所知,庶几无遗才矣。
又曰:「癚痈妄求而不抑」。
此正今之所患,臣等继日议之矣。
又曰:「惠泽旋壅而不流」。
臣以谓朝廷推恩,靡不下究。
然恐郡县之吏,不称朝廷之意,或逋负之物,合除而未除,流窜之人,可释而不释。
如此类者,更宜申明。
圣诏曰:「将此十二条于军国庶务中推求实事,有合更张振举者,密切条上,朕当悉心详究,即议施行」。
有以见陛下求治之心,勤切之至,所恨臣等空疏,不能上副好问。
虽然,敢不罄竭愚短,粗有所裨?
然今所陈,乃其大略。
盖虑繁词,终成虚语,徒烦睿览,无补大猷。
臣等欲将十二条事,举一两条细述,合更张振举事件,逐时面奏,委曲敷陈。
所冀言之必行,行之必当。
斯亦舜、禹、皋陶吁谟都俞之义也。
臣等不胜区区。
圣诏曰:「德政阙修,刑赏差滥」。
臣等近奏以谓刑不为贵近所屈,赏不为侥痈所求,则无滥矣。
臣等请略举一端。
如往年苏舜钦、刘巽以进奏院赛神,辄用官钱,即皆坐除名。
去年曾睪、宋永宗赛神,亦用官钱,其罚当与舜钦辈均,而曾睪等止停见任。
近日史昭文等以不觉察手下人吏取受稍场钱物冲替,未得与差遣
寻有监稍场官继隆等,却为昭文所发,亦是不觉察专典取受,一例冲替,而昭文即时却与差遣
其同事冯经亦连茹牵复,而继隆等冲替如故。
此盖昭文、曾睪辈以亲近而从轻罚,舜钦、继隆等以疏远而受重责。
去年亲事官作过,皇城司官吏当坐重责,然皆是近臣贵戚,止于降秩补外,才逾年即皆复职,或更迁官。
往年张沔保州及李鰎事降黜,数经大赦,至今未复旧职。
言体则皇城司事为重,议罪则张沔等辈为轻,升擢废弃,理似未均,不惟刑罚失平,实恐贵痈坏法。
臣等以谓今后用法,理当振举,更务均平。
赏典之滥,则如近日司天监周琮、李用晦,止以选课日辰,便乞转官任子;
医官别无劳绩,妄乞额外转迁,如冯琦、潘象、苏惟和、沈遇明之辈。
赖陛下圣断,皆与裁抑。
然未悉如先朝之制及前后条贯,更欲申明遵守。
圣诏曰:「人有冤滞,而无控雪之路」。
臣等谓人有冤滞,必由郡县按察之官节级陈诉;
若未申雪,又许检、鼓院鉲诉,计无壅遏之理。
今欲更敕约转运司提刑司,凡有理诉,并令子细究详,如事理稍涉冤枉,即选官就近覆勘,勿令烦扰淹延,免致贫穷无资不能诣阙者抑而无告。
圣诏曰:「民已困匮而无宽恤之实」。
又曰:「科役烦重,肆成暴刻」。
臣等以谓国用窘则科役烦,科役烦则民困匮。
民力既困,国用自乏,虽欲恤民,不可得也。
臣等请言其国用窘乏之由。
恭惟祖宗以来置兵与吏,及赏赉赐予,皆有定制,量入以出,故财不屈乏。
康定用兵之后,添募新兵几四十万。
数年以来,虽逃亡减废之外,犹不减三十馀万。
每岁所费衣粮钱物等,共约三千万贯、匹、两、石、束,赏赉之数不在焉。
兼自庆历二年后来添给二虏金帛,每岁共四十馀万匹两。
加以遭水旱,复除租赋,则国用不得不窘。
故国用窘则科役烦,科役烦则民力困。
今将恤民之困穷,宽民之科役,正在省冗费而已。
省冗费之大者,在减冗兵。
臣等已尝奏述,欲于今别立拣兵之格,密降付逐路转运使,俟至春首,依常年例计会帅臣,同共依新格择选老弱,以减冗费。
其次则罢不急之土木,停无功之赐予,抑侥痈之求请,省员外冗官
衣服用度,务从敦质,多方节约,诸事简俭。
年岁之间,渐期足用。
国用既足,则科役不烦,则是恤民之实矣。
圣诏曰:「官局具设而职务或弛,典章备存而纲纪不振」。
臣等以谓官得其人,职务自举。
选才任官,正是臣等之责。
若官须择人,不甚拘以资地,事须责实当时校其殿最,三载考绩,必行黜陟,百官修饬,孰敢懈弛?
臣等请略举其弊:只如省府之官及外计之任,近岁以来,迁改颇速,有如假道,岂暇举职?
所以务为一切茍简之政,而职务不得不弛。
臣等欲乞更颁诏敕,约束中外之官,必须二年之外,方许迁替,考其殿最而升降之。
若特敕擢才,则不在兹限。
所谓典章者,朝廷之大法,祖宗之旧制,举而行之,执而用之,岂有纲纪不振哉!
盖近岁以来,缘贵痈之臣堕大法、坏旧制者多矣。
臣等略举其尤者:祖宗之制,官有定员。
员外而置官者多矣,如勾当皇城军头司医官使副之比是矣。
又俸禄之法,各有定制,等级赋与,固不可差。
今则有任观察使而请留后俸者。
如此之类,其徒萛繁。
臣等欲乞今后更不溢旧额而置官,逾本官而受俸,一守祖宗旧制,不为贵痈所侵,则纲纪振矣。
乞特颁一诏敕处分。
圣诏曰:「军政堕,而莫为经制」。
臣等尝谓慎择将帅,不务姑息,勿使贵臣骄将害之,军政自肃矣。
圣诏曰:「教令轻出,有所未安」。
臣等尝谓慎乃出令,令出惟行。
若轻出之,必有未允,则数易屡改,此为政之大弊。
若近日钱令、盐法,为弊不细,而建言者谋之不臧,未尝有责。
此所以致轻改作而易受弊也。
往年建言诸州招刺义军,去岁却拣配诸军,人心骚然。
其始不能详慎。
致不数年,便有改易。
臣略举此数条,盖事之稍大者。
圣诏曰:「贤智在下,遗而弗举」。
臣等尝谓举贤择才,辅臣之职。
辅臣之不能悉知众才,惟当慎择台省长官、州郡大吏,使如近制,各举所知,庶几无遗才矣。
然臣等敢不益励蠢愚,博求才智,将期得士之美,上副任贤之心。
圣诏曰:「癚痈妄求而不抑」。
臣等以谓近臣贵戚、医工卜祝及诸司人吏,因缘请皏,妄述微劳,希求内降。
如此之类,尽守旧制,一切裁抑,则官邪之蹊可以渐塞。
圣诏曰:「惠泽旋壅而不流」。
臣等尝谓凡有推恩,靡不下究,犹恐州郡之吏,不称朝廷之意。
或逋负之物,当除而未除;
流窜之人,可释而不释。
臣等欲乞应经前年大赦合放负欠物色,如省司以未见保明文字,州郡以未受朝省指挥,至今尚行催理者,速令勘会,依赦蠲除。
编配之人,除属拣选路分外,有已经量移情理轻者,令具元犯奏闻看详,依赦释放。
取进止。
非韩中 其四 非韩第五 北宋 · 释契嵩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七
韩子为《本政》,曰:「周之政文。
既其弊也,后世不知其承,大敷古先,遂一时之术,以明示民,民始惑教,百氏之说以兴」。
又曰:「闻于师曰:古之君天下者化之,不示其所以化之之道;
及其弊也易之,不示其所以易之之道。
政以是得,民以是淳。
其有作者,知教化之所繇废,抑诡怪而畅皇极,伏文貌而尚忠质,茫乎天运,窅尔神化,道之行也,其庶已乎」。
韩子此说,岂非厌以文之过恶为教之有迹者也?
然其言似欲天下如三王之政以文质相救,又若欲天下如三皇以易简之道以为化。
其言不端倪,令学者惑之。
韩子茍欲如三王之政,则三王安得不示其所以政之之道耶?
苟欲如三皇之无为,其茫乎天运,窅尔神化,则类乎老子之所谓其道德者也。
如古之君天下者化之,而不示其所以化之之道者,莫盛乎伏牺、神农、黄帝三皇氏者也。
三皇乃老氏之道之所师宗者也,韩子当讥老子,谓其道德而为一人之私言也。
老氏之说果私,则韩子斯言乌得为公耶?
韩子为书,何其不思不审而如此也,使学者何以考而为法?
礼乐论 其一 学校 北宋 · 张方平
 出处:全宋文卷八一〇
臣闻古之王者建国君民,教学为先。
古之教者,家有塾,党有庠,术有序,国有学。
夫其造育俊选,以成官材,是立政之基也;
上贤崇德,正君师父兄之尊,是设教之本也;
合射习乡,修揖让弦歌之节,是礼乐所成也;
养老合语,享孤念功,是仁义所起也;
出师受成,执讯反告,是庙堂之严也;
选习材能,以助祭事,是宗祊之重也。
盖三王四代盛德之世,上自天子,外及诸侯,其所以化民成俗之道,未有不以学为先也。
《周官》曰:州长「春秋以礼会民,而射于州序」;
党正「以礼属民,而饮酒于序,以正齿位」。
《文王世子》复载诸侯群吏养老之事,此则州乡列国庠序之礼,咸与太学同制矣。
周衰,天下大乱,干戈日用,而列国之学犹存,故《子衿》刺其不修,《左氏》美其不毁也。
文翁首建黉舍于蜀郡仲舒次发太学京师,而公卿大臣、名儒隐德,咸有门徒弟子横经传道,书名录牒或数千人。
至于东都,学士寖盛。
故在两汉,其政事本于经术,其议论依于王制,朝有名教之劝,士笃去就之行。
及桓、灵失御,奸乱滔天,王纲解绝,民劳板荡,而赖正人持教,义士奋拯,支坏持颠,更延馀历,虽腥德已塞于上,而清议不败于下,岂非教学之功,渍染深厚之所致欤!
江左晋氏,范宁立庠序于豫章庾亮起讲舍于鄂渚,然倡而不和,绝而不续,寻复废圮,诸生解散。
以是而观时之风政,其可知也。
惟我治朝,据宸立极,丕冒出日,同文一轨。
鸟言鴂舌,知诵简册之言;
髽首卉裳,咸袭端甫之服。
奎壁有烂,河洛发祥,文物炳然,硕儒挺出,故学校落俶乎濉涣,续兴乎郏鄏,摹规大于齐、魏,弦诵闻乎江、浙。
乐善之吏,经营其阙;
民悦献力,不令景从。
庠序之制,班班然且遍乎郡国矣。
自非朝廷以道德风示四方,以礼义熏袭齐民,又安得不言而化,如草偃风,若是之速乎!
然臣闻一鬨之市,必立之平;
一卷之书,必立之师。
周典「以本俗六,安万民」,其一曰「联师儒」。
《记》曰:「凡学之道,严师为难。
师严然后道尊,道尊然后人知重学」。
今学宫盛立,而师位尚虚,诸生抱经,侐然无主。
时敏厥修,虽得乐群之所;
必有正业,曷取函丈之间?
且夫百工众伎,必有师匠;
缁黄所聚,辄立师长
况夫学者为国造士,使民兴仁,所传者累圣之格言,所习者先王之正道,师教不立,学乃虚器。
夫三代而下,治道淳优,儒雅尊博,莫如二汉。
自文武之世,屡下诏书,勤命郡国,劝使立学,而终不能兴。
自馀历世,小雅荡然,故弗论矣。
今天下承文明之化,庠序修立,乃盛于两汉
朝廷宜遂成其善意,乐以成之,顾同不急之务,视之弗笃,岂国家尊道育材之意哉!
间者近甸数郡之学,虽为除乎讲官,旋复縻以吏职,揽簿领之不暇,何图籍之能精!
且国家奄有万邦,吏员至众,山泽津途,百家之聚,锥刀可敛,必遣王官。
惟是胶庠,王道所在,顾一士之廪禄,废美政之本原,岂朝廷贵教化而贱货利之意欤!
臣愚以为宜委清望近臣,上从朝列,下逮选曹,举经术笃行之士。
凡立学州郡,悉为选官,依其资任,优其稍禄。
夫张官布职,散剧系时,略之则轻,属之则重;
贵之则人必同趋,简之则众斯共薄。
事无大小,柄其事则权归;
任无高卑,委其任则效立。
臣愚以为欲使师礼严重,道训尊立,在乎使之专治学政,主领学徒,勤良者旌而异之,悖惰者而黜之。
及宾兴之时,必参以学官之论。
其尝简黜者,弗在烝髦之选;
其尝旌异者,必预充庭之贡。
而命外台察诸学之官,其尤通博于讲议,励精乎教育,能得学士自远方至者,上之,特赐奖谕,或有赐焉。
太学员缺,即以充选。
制使才名之士不历学官者,不得入乎馆阁
馆阁者,必先历乎学官
犹近制先倅郡,而后得补宪台三院也。
如此,则清流美士,在乎学矣。
自然师道尊而教立,士业成而行修,礼义达乎闾巷,德化渐乎州里,国获良才之用,民得善吏之庇,三纲以正,五教用成,弦诵闻乎四方,道德行于天下矣。
越州鉴湖图序熙宁二年1069年冬 北宋 · 曾巩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五三、《元丰类稿》卷一三、《曾文定公集》卷七、《曾子固集》卷二四、安刻《南丰曾先生文粹》卷三、《会稽掇英总集》卷二○、《鸡肋编》卷中、《嘉泰会稽志》卷一三、《玉海》卷二三、《永乐大典》卷二二六七、《文章辨体汇选》卷三一六、《八代文钞》第三二册、《名山胜概记》卷一七、《古今图书集成》山川典卷二九三、康熙《会稽县志》卷一二、雍正《浙江通志》卷二六三 创作地点:浙江省绍兴市
鉴湖,一曰南湖南并山,北属州城漕渠,东西距江,汉顺帝永和五年会稽太守马臻之所为也,至今九百七十有五年矣。
其周三百五十有八里,凡水之出于东南者皆委之。
州之东,自城至于东江,其北堤石橽二,阴沟十有九,通民田,田之南属漕渠,北东西属江者皆溉之。
州之东六十里,自东城至于东江,其南堤阴沟十有四,通民田,田之北抵漕渠南并山,西并堤,东属江者皆溉之。
州之西三十里,曰柯山斗门,通民田,田之东并城,南并堤,北滨漕渠,西属江者皆溉之。
总之,溉山阴会稽两县十四乡之田九千顷。
非湖能溉田九千顷而已,盖田之至江者尽于九千顷也。
其东曰曹娥斗门,曰稿口斗门,水之循南堤而东者,由之以入于东江。
其西曰广陵斗门,曰新径斗门,水之循北堤而西者,由之以入于西江
其北曰朱储斗门,去湖最远。
盖因三江之上、两山之间,疏为二门,而以时视田中之水,小溢则纵其一,大溢则尽纵之,使入于三江之口。
所谓湖高于田丈馀,田又高海丈馀,水少则泄湖溉田,水多则泄田中水入海,故无荒废之田、水旱之岁者也。
繇汉以来几千载,其利未尝废也。
宋兴,民始有盗湖为田者,祥符之间二十七户,庆历之间二户,为田四顷。
当是时,三司转运司犹下书切责州县,使复田为湖。
然自此吏益慢法,而奸民浸起,至于治平之间,盗湖为田者凡八千馀户,为田七百馀顷,而湖废几尽矣。
仅存者,东为漕渠,自州至于东城六十里,南通若耶溪,自樵风泾至于桐坞,十里皆水,广不能十馀丈,每岁少雨,田未病而湖盖已先涸矣。
自此以来,人争为计说。
蒋堂则谓宜有罚以禁侵耕,有赏以开告者。
杜杞则谓盗湖为田者,利在纵湖水,一雨则放声以动州县,而斗门辄发。
故为之立石则水,一在五云桥,水深八尺有五寸,会稽主之;
一在跨湖桥,水深四尺有五寸,山阴主之。
斗门之钥,使皆纳于州,水溢则遣官视则,而谨其闭纵。
又以谓宜益理堤防斗门,其敢田者拔其苗,责其力以复湖,而重其罚。
犹以为未也,又以谓宜加两县之长以提举之名,课其督察而为之殿最。
吴奎则谓每岁农隙,当僦人浚湖,积其泥涂以为丘阜,使县主役,而州与转运使提点刑狱督摄赏罚之。
次山则谓湖废,仅有存者,难卒复,宜益广漕路及他便利处,使可漕及注民田里,置石柱以识之,柱之内禁敢田者。
刁约则谓宜斥湖三之一与民为田,而益堤使高一丈,则湖可不开,而其利自复。
范师道、施元长则谓重侵耕之禁,犹不能使民无犯,而斥湖与民,则侵者孰禦?
又以湖水较之,高于城中之水,或三尺有六寸,或二尺有六寸,而益堤壅水使高,则水之败城郭庐舍可必也。
张伯玉则谓日役五千人浚湖,使至五尺,当十五岁毕,至三尺,当九岁毕。
然恐工起之日,浮议外摇,役夫内溃,则虽有智者,犹不能必其成。
若日役五千人,益堤使高八尺,当一岁毕。
竹木之费,凡九十二万有三千,计越之户二十万有六千,赋之而复其租,其势易足,如此,则利可坐收,而人不烦弊。
陈宗言、赵诚复以水势高下难之,又以谓宜修吴奎之议,以岁月复湖。
当是时,都水善其言,又以谓宜增赏罚之令。
其为说如此,可谓博矣。
朝廷未尝不听用而著于法,故罚有自钱三百至于千,又至于五万,刑有自杖百至于徒二年,其文可谓密矣。
然而田者不止而日愈多,湖不加浚而日愈废,其故何哉?
法令不行,而茍且之俗胜也。
谢灵运宋文帝会稽回踵湖为田,太守孟顗不听,又求岯崲湖为田,又不听,灵运至以语诋之。
则利于请湖为田,越之风俗旧矣。
南湖繇汉历吴、晋以来,接于唐,又接于钱镠父子之有此州,其利未尝废者。
彼或以区区之地当天下,或以数州为镇,或以一国自王,内有供养禄廪之须,外有贡输问遗之奉,非得晏然而已也。
故强水土之政以力本利农,亦皆有数,而钱镠之法最详,至今尚多传于人者。
则其利之不废,有以也。
近世则不然,天下为一,而安于承平之故,在位者重举事而乐因循。
而请湖为田者,其语言气力往往足以动人。
至于修水土之利,则又费材动众,从古所难。
郑国之役,以谓足以疲秦,而西门豹之治邺渠,人亦以为烦苦
其故如此,则吾之吏孰肯任难当之怨,来易至之责,以待未然之功乎?
故说虽博而未尝行,法虽密而未尝举,田者之所以日多,湖之所以日废,繇是而已。
故以谓法令不行,而茍且之俗胜者,岂非然哉!
夫千岁之湖,废兴利害,较然易见。
然自庆历以来三十馀年,遭吏治之因循,至于既废,而世犹莫寤其所以然,况于事之隐微难得而考者,繇茍简之故而弛坏于冥冥之中,又可知其所以然乎?
今谓湖不必复者,曰湖田之入既饶矣,此游谈之士为利于侵耕者言之也。
夫湖未尽废,则湖下之田旱,此方今之害,而众人之所睹也。
使湖尽废,则湖之为田亦旱矣,此将来之害,而众人之所未睹也。
故曰此游谈之士为利于侵耕者言之,而非实知利害者也。
谓湖不必复者,曰益堤壅水而已,此好辨之士为乐闻茍者言之也。
夫以地势较之,壅水使高,必败城郭,此议者之所已言也。
以地势较之,浚湖使下,然后不失其旧;
不失其旧,然后不失其宜,此议者之所未言也。
山阴之石则为四尺有五寸,会稽之石则几倍之,壅水使高,则会稽得尺,山阴得半,地之洼隆不并,则益堤未为有补也。
故曰此好辨之士为乐闻茍者言之,而又非实知利害者也。
二者既不可用,而欲禁侵耕,开告者,则有赏罚之法矣;
欲谨水之畜泄,则有闭纵之法矣;
欲痛绝敢田者,则拔其苗,责其力以复湖,而重其罚,又有法矣;
或欲任其责于州县与转运使提点刑狱,或欲以每岁农隙浚湖,或欲禁田石柱之内者,又皆有法矣。
欲知浚湖之浅深,用工若干,为日几何;
欲知增堤竹木之费几何,使之安出;
欲知浚湖之泥涂积之何所,又已计之矣。
欲知工起之日,或浮议外摇,役夫内溃,则不可以必其成,又已论之矣。
诚能收众说而考其可否,用其可者,而以在我者润泽之,令言必行,法必举,则何功之不可成,何利之不可复哉?
巩初蒙恩通判此州,问湖之废兴于人,未有能言利害之实者。
及到官,然后问图于两县,问书于州河渠司,至于参核之而图成,熟究之而书具,然后利害之实明。
故为论次,庶夫计议者有考焉。
熙宁二年冬卧龙斋。
辞免平章事监修国史(二) 北宋 · 王安石
 出处:全宋文卷一三七五、《临川先生文集》卷五七、康熙《西江志》卷一四三
臣某言:臣近上表辞免恩命,伏蒙圣慈特降批答不允者。
天地之施,厚矣不赀;
蝼蚁之情,微而未达。
重烦奖训,弥集震兢中谢。)
臣闻论德序官,明主所以御世;
度能就位,忠臣所以事君。
臣偶以薄材,过私荣禄。
虽以捐躯而自誓,顾于诿上而多惭。
窃观圣制之所以褒扬,终非朽质之所能副称。
矧叨任遇,稍历岁时,必欲诡责其后勋,谓宜考观于已事。
今内或怵奇邪之俗,无喻德宣誉之忠;
外或扇茍简之风,有犯令陵政之悖。
百姓以安平无事之时,而未免流离饿莩;
四夷以衰弱仅存之势,而犹能跋扈飞扬
皇帝陛下以圣人之高材,有天下之利势,忧勤已积,功化未昭。
此亦由臣陈力就列以来,不能助国立经陈纪之故。
方谋自弛,以谢素餐,岂意误恩,更加崇秩。
诚忧官谤,能上累于明时;
所望天慈,遂敕还于新命。
庶以通贤者之路,且又协众人之言。
臣无任。
太常少卿分司南京沈公墓志铭皇祐四年十月 北宋 · 王安石
 出处:全宋文卷一四一八、《临川先生文集》卷九八、雍正《西湖志》卷二五 创作地点:安徽省安庆市潜山县
皇祐三年十一月庚申太常少卿分司南京钱塘沈公卒。
明年,子披、子括葬公钱塘龙居里先公尚书之兆,卜十月甲戌吉,与其宗谋铭,则书公官寿行世来以请。
予论次其书曰:沈氏自沈子逞以身属社稷,书于《春秋》,文学、贤劳、功名,不旷于史。
武康之族,尤独显于天下。
至公高祖始徙去,自为钱塘人
大王父某,当钱氏时匿不仕。
王父某,官咸平端拱间,至大理寺丞
父某,学行显闻,早世,无爵位,由长子同及公赠兵部尚书
公讳周,字望之
少孤,与其兄相踵为进士,起家掾汉阳从事高邮,用举者入大理为丞,监苏州酒。
简之平泉县,县人铭其政于石。
遂自封州苏州,由苏州侍御史
有以丞相指谒公者,不为听。
居顷之,出刺润州,又刺泉州
其为治取简易,讼有可已者,辄谕以义,使归思之,狱以故少。
泉州旧多盗,日暮市门尽闭,禁民勿往来,公至除其禁,而盗亦以止。
开封,讼数年不遣者以百数,公断治立尽。
尝代其尹争狱于上,大臣为公自绌。
三司使请铸大钱,下其书议,议者无敢忤。
公为其判官,独曰:「坏四钱为之可以当十,民盗变旧钱且尽,铸之为诱民死耳,不如无铸」。
议上,如公言。
于是,天子以江东之按察为已悉,闻公宽厚,即以为使。
尽岁无所劾,而部亦以治称。
然公已老,不乐事权,自请得明州
明年,遂以分司归第,三月卒。
夫人许氏,六安县
两男世其家,一女子已嫁。
公廉静宽慎。
貌和而内有守。
春秋七十四,更十三官而不一挂于法。
乡党故旧闻其归则喜,丧,哭之多哀,而无一人恨望者。
铭曰:
公生四方,卒于故里,先君之从,祭则孙子。
有槚有,有郁其冈,不陀不鶱,万世之藏。
谢循资启 北宋 · 李新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八七、《跨鳌集》卷二四
末路焚舟,在兹一举,青云附骥,俄尔再迁。
录蜀客之微劳,疏尧天之睿泽,光生蔀屋,愧入汗颜。
伏念某学非无师,力弗逮命,困值䵬伯,退编逋翁
虚驰璧水之名,误玷龙门之赏。
志荒求仕,若倒挽于九牛;
老至为文,近退飞之六鹢。
碑颜没字,鼓腹无肠。
妄投北阙之书,久作南冠之系。
罪将溢贯,智不满囊,辱吾老子之龙文,来自司空之城旦。
三日新妇,宜闭气于车中;
百年枯桐,辄扬声于爨下。
誓言投笔,乐赋从军
会将命以恢疆,许开府而求士,陈力就列,不足使于前与;
趋事劝功,有以贱为贵者。
怜其勤匮,试以剧难。
馈粮以供师行,制器以前民用。
悉禀坐帷之画,推而行之;
载加伏枥之鞭,与其进也。
直道为屈,谗言孔多,终成贝锦之章,递肆燃灰之溺。
和戎自绛,草奏非汤,削简之《春秋》,化云天之雨露。
祐甫疏内,八百吏无亲旧之嫌;
子仪帐中,六十人皆将相之举。
静思阔遇,端出腆恩。
此盖某官学殖根深,德机深湛。
独运潜神之计,兼收辟国之功。
历六诏之故封,穷三代之荒服,不必解降王之缚,益能得面内之心。
来则安之,屡布相如之檄;
召则行矣,将遄吉甫之归。
某滥被荐论,猥叨升进,拜细书之一札,载厚赐于五云。
愧在卢前,重腼颜于躐等;
请从隗始,形雅意于好贤。
感无穷恩,尽未来际。
何山 南宋 · 释绍嵩
五言律诗 押灰韵
绿草闲深院,繁花的的开。
捲帘当白昼,辞洞恋青苔。
燕掠平芜去,人从瀑布来。
林间清话久,杜宇一声催薛能李彭修睦白乐天李频刘得仁郎简诚斋
怀州修武县十方胜果寺 北宋 · 李洵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八六
夫无际真源,亘万期而常住;
有为胜业,递四相以迁流。
虽报止人天,眇觌祖师之法;
而事无童戏,犹为化佛之因。
散殊入理之涂,一归起信之地。
此塔庙所以称津梁于像季,媲冕弁于都邑
斋施本民俗之阜,付□□宰官之贤。
覃怀禹迹之右壤,修武秦争之故墟,负太行盘郁之势,含沁水丰腴之泽,土邑蕃庑,□井缮完。
治□南□粤有净宇,莫详建置之始,屡更料简之科。
岿然虽存,曾是几废。
前代本长寿之□,我朝锡胜果之号。
仍旧贯有八院分处,从近制为十方住持。
先是,因循既久,□弛弥甚,殡柩交杂于廊庑之次,圊轩秽渎于龙象之前。
狃于顽冥,观者骸异。
又客馆假据,憧憧往来,车马唐突,辚辚凌践,殆不可支矣。
物不终否,受之以革。
会邑江南李君端臣善政之外,留心性宗,目击颓□,□□并,命僧宝夔住持,俾以兴葺。
夔师有经论学,奉戒精一,邑人向之,信施翕然。
又请百岩道卿、道英二师共其事。
卿善于诱导,英谨于出纳,咸克寘力,以助营建。
君案令移下,刷去污辱,收其散杂之馀用,敬为通邑之□址。
陶甓伐木,云集川流,起绍圣三年九月,止四年之二月日。
役工徒不下百数,事符众欲,理若□相。
前殿五间有三世像,后殿七间有千佛像,砖塔九层,大门五间,洎钟楼即旧外,为左右偏门六间,前殿东西□□□间,后殿东西挟室六间,左庑贯厅与讲堂二十有九间,右庑贯厅与僧堂二十有九间。
钟楼在前庭之□□右□□城以偶之,厨库下舍,靡不完洁。
总逾百楹,皆创置也。
窈然其□深,焕然其严丽,风烟改色,梵呗联响。
居者增精进之心,来者起歆慕之色。
缭垣矗直,绳𢬎于外,纵为八十步,衡为四十五步。
最厥费为缗钱二千有畸,何其用钜而功速欤?
昔之客馆不可顿阙,乃于二门之西别为区处,亦就完具。
无怠佛事,有适宾所,又以知君才力之裕也。
盖能者察于绳尺之外,否则忽于耳目之前,故庭弗埽者诗人致讥,道仍茀者史氏为贬。
泪之以讼诉,阶之以簿领,而能进人于薰修之善,导众以因果之方,使异教兴行而助治,雅俗感动而循理,化冗圮为简严,□闵□为瞻敬,海众宦侣,各得其宜,于是以久胜业而明真源,此善之善者也。
吾徒于是乐为之书以贻后人焉。
时岁在丁丑闰二月十五日丹川退叟赵郡李洵记。
侄群书丹。
云寮居士高阳许巽题额,县尉斌卿主簿耿敦、天平军节度推官知县事元规
绍圣四年五月十五日知库僧道英、同住持僧道卿、住持赐紫僧宝夔立石。
按:道光《修武县志》卷一○,道光十九年刻本。
宋故降授西上閤门使新就差知镇戎军事兼管内劝农使管勾泾原路沿边安抚司公武功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上骑都尉郭公墓志铭大观四年闰八月 北宋 · 王允中
 出处:全宋文卷二九一一、山左冢墓遗文
公讳景脩,字伯永
其先代州雁门人,自崇韬事后唐庄宗,以佐命元勋位将相,焜耀一时,因家于汲。
公六代祖仲贤徙居河朔
宋兴,又徙居汶,故子孙为汶人。
曾祖讳义方,举三《传》,两贡礼部,行义修索,乡里矜式。
祖讳用诚,恬晦不耀。
父讳琳,赠左屯卫大将军
十岁而孤,二弟方幼,屯卫抚养过于所生,至长悉以家赀与之,其自奉甚约,裕如也。
娶宗氏,赠永嘉郡太君
屯卫永嘉皆以公累赠也。
永嘉生公
公自三班借职积官至四方馆使,历霸州阿翁寨主、延州肤施县登州刀鱼战棹巡检提举沙门寨五岛公事、密州管界都巡检使京东第五第六副将开封府第一、河北京西第五泾原第六将,知宁化军火山军阶州管勾沿边安抚司公事,知赵州、德顺军
公少苦学,有大志。
始举进士不利,会朝廷方踵唐制复武举,故相国吕公大防河北转运使,公以所为文贽谒,吕公爱其,以公应诏熙宁六年中本科第。
其在阿翁寨日,寨濒界河,城隍久不治,边臣幸南北通好,备禦不谨,闻有鼠窃,当职者习以为常,恬不为虑。
公曰:「一障之间,生聚所赖,忍坐视其被害邪」!
即募兵民乐从者,更代役之,以治郛郭。
属秋潦,环城无燥地,寨宇有蔬圃,得赀颇厚,公即坏之取土以办。
安公焘察访本道,见公所治壁垒完整,知兵民乐输而不劳,遂列其事以闻。
而安抚阎君骄横,行部,见公抗直不屈,诬以生事,公曰:「寨城之制,图籍具在,今增不踰旧,非生事也」。
阎理屈而止。
元丰初,公在肤施,朝廷方兴西师,征赋调度,吏倚法扰民。
会吏以病去,延帅沈公括知公才,俾摄邑事。
公躬按籍以稽人民,周知其要,而轻重施舍,一随其力,故民不烦而事集。
元丰四年,从种公谔拓地至米脂,而城峻势不可攻,谍报戎主遣牙头将总铁骑三万以援米脂,觇者报以为然。
公请间,言曰:「今吾军远来,利于速战,乃顿兵坚城之下,日久未拔,馈饷将不继,士气不振。
今强敌在前,若一鼓而破,则米脂可传檄而下。
万一王师小却,前有强敌,后有坚城,或贼以轻骑阻吾粮道,则事可虑矣。
元帅威望素著,信赏必罚,第宜自重,不可履危陵险。
请分公麾下千人,自山背转而上,假为公以督战,则诸军莫敢不用命」。
种公然其计,公至则坐胡床指麾,诸军望之以谓真种公也,短兵驰击,无不以一当十者。
然贼焰方炽,王师自巳至午未利,公曰:「危矣」。
即以所领精兵千骑驰下,击其中坚。
公身先士卒,手刃二巨酋,诸将乘之,贼兵大溃,尸相枕藉,无定河水为之赪。
至晚,诸部献馘,种宣言曰:「微郭侯,几败大事」。
米脂伪守知单弱无援,即日乞降,种曰:「果如公言」。
特诏授公左侍禁
公拜命,往谢,种劳之曰:「赏止是邪?
我且入对,当面陈公米脂奇功」。
会种病卒,赏遂不行,公恬然不较,人服其贤。
登州沙门岛寨在海洲中,其囚皆四方恶少,分隶五岛,岛置戍卒百人锢守。
当职者常惧其众且悍而难制,得纤过则文致其罪而置于法。
诸岛卒长任私意专杀,即诈以病死称,寨官不复省察。
公至,叹曰:「凶徒虽不足惜,然朝廷既贷其死,而复杀之,则不亦累吾君好生之德乎」!
乃移文诸岛,凡囚有罪,必先具款以报,公亲加按覆,有疾者亦以疾报,所隶遣医治之,以所全所失多寡为殿最而赏罚之。
自是讫公岁满,莫敢专杀,赖以全活者甚众。
公为京东第六副将,出戍熙河经略使范公育一见而奇之。
先是,育遣本道钤辖郝贵护军城兰州,烽障版筑,踰期不集。
令公代贵都统诸军。
始,诸将以公东人,官且卑,易之。
公既至,乃申严约束,责以期会,将佐惶恐,相戒勿犯。
凡三日而城成,驰驿以报,育称荐于朝而赏之。
府畿兵多市人游惰,不习武事,公料简之,咸别其勇怯勤怠而劝沮之,汰其不任征役者百馀人,由是一军号为精锐
绍圣四年泾原城灵平、平二城,公以本道第六将为行营中军将
帅臣章公楶俾公预议军事,功未半,会夏国左右厢监军嵬名阿埋、昧勒都逋等以全军十馀万挠筑兵,皆六州精锐,公说护军种朴曰:「夏人剽悍,今空国而来,宜持重以待之」。
乃谔之子,雅知公深沉有谋,用公之说,遂破贼,以功迁秩。
火山军据黄河东岸,当西北二虏之冲,每岁河将冰,常屯重兵以备虏寇。
军旧无总帅,诸将人自为长,莫知适从,公患之,曰:「若虏骑潜出,我军虽众而号令不一,必败事矣」。
公即建言,请择主将
朝廷因命公为河内统将,由是军政出于一,而事罔不济。
朔人旧有关市在久良津,津距界濠四十里,朔人忽生事,谓北客赍货入市,有历时不返国者。
偏头村俯近北界,商贾交易,朝往夕返,请迁榷场于偏头村。
公即移书经略使孙公览,言:「国家自景德与契丹盟,疆埸之事皆有誓约,南北守之且百年。
今闻欲迁关市,事虽甚微,而虏人背盟自此始矣。
今苟从其小,将以启其大。
兼云朔百须皆仰中国,苟绝之,大为我利」。
会有旨闭久良榷场,公即日下令遏绝,有神勇军士为边侯,纵北客私易,公廉得实,黥流远方,自是无敢犯者。
晋地狭赋薄,漕司常仰市籴以佐军储,岁载麰以入久良津,无虑数十万斛。
市易既绝而飞挽稍匮,掌漕计者密说公,请宽边禁,公曰:「我知奉诏旨尔,不知其它」。
元符三年,北虏尝夜入汉界,巡检何瓘手射贼杀百人,贼乃遁去,邻郡守与瓘有仇者诬以贪功生事,言于本路帅林公希,请正军法。
帅然其说。
瓘见公泣曰:「遂落仇人手」。
公慰谕之曰:「第安处,必有为君明辩者」。
公即上书抵帅曰:「群寇夜至,出于不意,边民将血贼齿。
瓘一警捕吏尔,有众不满百,躬犯锋镝,能以寡击众,沮遏贼势。
方当第功论赏,仇人欲挤之死地,苟不察其实,而亟加以罪,适足以挫忠勇之士,谁复为朝廷履行阵而效死力者乎」?
大悟,瓘遂获免。
公于瓘有再造恩,而绝口不以语瓘。
阶州并边,风俗尚武,人不知学,夫子庙像仅存,不庇风雨。
公下车,首兴庠序之教。
州掾孙逸领学事,诱民之秀者俾就学,唱之,于是州人之子弟靡然向风,驯服教法,有洙泗之风。
常平司鬻户绝田,公出俸买田,为诸生廪给,其寮吏与士民不率而乐从者甚众。
事将集,常平司以价不当不许,即建言请赐田,诏从之,学者刻石以颂公德。
崇宁二年秋,公当授代。
三月转运使杨珙行部至阶,老幼数千人遮道借留公以终惠养,恳切至于泣下,珙具以闻,诏俯从其请。
武都地吐蕃熙宁中尝攻破峰贴峡寨,杀吏民,朝廷命刘公昌祚讨定之。
吐蕃自唐以来兵利卒强,有地甚广,至与中国争衡。
真宗嗣位,吐蕃尝侵西鄙,朝廷命曹武穆公玮陇干,乘胜遂定其地。
自是势虽少衰,种落西徙,其七族者有曰浪,曰微家,曰乔家,曰厮泣精,曰彫吴,曰立逋,曰木林。
七大族,族各有帅,帅曰大首领
族各有附,强盛者有至五十族,少者半之。
族有长曰小首领,其俗武,剑车犀利,为诸羌之冠。
其地西接青唐,北连威茂,据潘邦叠三州之地,缔交青唐,辅车相依。
元丰中鬼章诱知河州景思立偏将王宁会踏白城,二将战没。
元符间青唐害洮西安抚种朴于一工城,皆倚七族以得志。
崇宁二年,王师再破青唐,种落不绝如线,惟七族负固不宾,诏公招来之。
公久任阶,凡山川险易,蕃俗情伪,无不谙究,即呼敏辩熟羌巡检厖逋、潘当儿精谓之曰:「今天子神武英断,自古未有。
偏师西征,青唐破灭,矧蕞尔七族,若井蛙穴蚁,其能久跳梁乎?
如能翻然效顺,当受厚赏安尔家。
茍尚执迷,阻兵负势,朝廷问罪,飞将自天而下,尔将无穴以处」。
令厖逋、潘等持檄遍谕之。
彼素闻公威望,服其德义,旬月之间,稍稍内附。
有彫吴族大人梦精出与公计事,公引之同席犒饮,梦精者狯狡而悍,诸蕃皆严惮之。
公俯察之,见衣间介甲,靴露佩刀,公窃计曰:「是酋疑我乎」?
乃引入卧内,屏人,慰劳其良苦,亲解衣以衣之,为夷语谓之曰:「今结逋方开示大信,以来远人,尔既归命,何甲也,我忍害尔乎?
我不忍害尔,尔忍刺我乎」?
结逋,华言至尊称也。
梦精呜咽流涕,再拜指天曰:「愿以死报」。
公与剧饮,甚欢而罢,约为父子,归告诸部曰:「郭公精贯白日,不可欺也。
若负此公,当受重祸」。
数月之间,微家族部大首领军都斜四等以潘州降,梦精以邦州降,叠州亦内附。
于是尽有三州之地,幅员数千里,金银铜铁朱砂水银坑冶一百八十馀所,牛羊驼畜百万计,公不折一矢,传檄而定,由汉以来未之有也。
捷书既上,诸道上章称贺,诏书褒谕,授公西上閤门使管勾沿边安抚司公事,阶置帅自公始。
公即建言,请以诸部大人梦精、军都斜四、燕罗厮度等各补遥郡团练使,充本族都巡捡使,诸小族亦各次第补官,充本族巡检,仍各赐心白旗,俾小大相制,控厄西蕃一带,诏皆从之。
公尝闻边吏有以熟户为生羌降而累赏者,又汉蕃交会,纵为箕敛,谓之打扑。
公切戒将吏,当尽革此弊,犯者当置之法。
未几,有熟户抹征诈为浪族以降,公疑之,穷治得其诈状,命斩以徇。
广济军戍兵邀降羌需求,公即杖而流之。
自是秋毫不犯,蕃族安堵,呼公为父。
崇宁三年冬十月,诏降羌酋领皆入觐。
先是,青唐伪主溪巴温、陇拶等收集散亡,保聚溪奇倚七族以谋窥故土。
有结毡者本浪人,有众万人,世为董毡役属,非七族列,常往来潘邦,鬻茶马以自给。
七族归附,与结毡绝,二寇患公为己不利。
至是,闻诸部酋长皆诣阙,遂约连衡,乘间入寇。
公先刺得其情,时驻军阶州峰贴峡寨,寨距秦州十四驿,公驰书以报,帅胡公宗回秦凤诸将悉戍熙河,尽阶兵所有千馀人,谍报贼且至,僚吏惶惧,莫知为计。
公曰:「无恐,吾仗忠信足以破贼」。
公召裨将曹定出令曰:「彼众我寡,有轻我心,当设伏以待之」。
乃选神臂弓五百,伏于旧寨之左,皆持满以待,需贼至则发。
约束既定,乃谕曹定等曰:「尔当以轻骑挑战、转斗,彼必以我为怯,候引至旧寨隘道,伏发则返击之,破之必矣」。
公以閤门通事舍人员济守城,公轻裘以牙兵百人据烽台亲督战,等引军与贼合战,少却,贼果以为怯,遂大噪追袭。
至旧寨伏发,贼军溃,定复军奋击,公亲鼓之,斩馘千计,牛羊称是。
贼军退保黑谷寺,公谓幕中曰:「贼败不即引去,其志岂小也」?
后三日,谍报贼益兵至数万,公曰:「贼兵日益,而孤军伤残之馀,曹定中流矢病甚,不可与争锋,当婴城固守,待其师老则可图也」。
后一日,贼兵环城,公引将佐等登城视敌,见其铠仗鲜明,帜幄蔽野,极目望之不穷,莫知其数。
少顷薄城,矢石攻击如雨,守陴者皆股栗,公饮食起居自若。
公曰:「峰贴至阶二百里,贼长驱一夕可至,吾腹心之患也」。
乃选健斗之士数百开门披城,与贼相射,日数十接,常若鏖战状。
贼疑,戒严以待,故不敢纵兵四掠,阶城获全。
贼既屡攻城,死伤益甚,凡七日,夜遁。
先是,峰贴峡寨井久湮渫,尝引山泉入城,贼至则断水泉。
公令积缣于市,令曰:「以一缣易一斗水」。
人争浚井,一日之间,水泉清洁足用。
始贼至,窒水窦,意谓可坐困王师,公命贮水二十器以贻贼,曰:「恐尔乏水,举以相赠」。
贼惶骇以为神。
方孤城陷于重围中,援兵不至,士气销弱,疮病者公亲为傅药,手啖饮食。
公尝求救于洮东安抚司,请以奇兵由丙丁谷断贼归路,佯许之而军不踰境。
事平,朝廷命升一官与公之子伟,公不与也。
公建言:「臣不能乘机殄灭群丑,□将谁执,将士身冒矢石,效死以立功,愿加优恩」。
于是曹定进三官,仍为遥郡刺史,其馀将吏第功有差,其谦厚不伐,推功与人如此。
公以峰贴城围周四百步,高不及三寻,几为贼所破,乃增筑,及广东城,浚池积石,雄冠诸边。
公上言:「诸羌内附,距汉界远阻,他日抚御失宜,边隙易开,非长久策。
且其地广多腴田,宝货所聚
请先城叠州及四城,以控降羌,而潘邦二州更俟岁月,渐谋兴筑。
请以七族大首领分隶三州,州置蕃兵将以统之,使之渐循汉法,革其狼心。
且降羌地众,彼之所耕才十之二。
既城之后,劝课蕃汉,杂耕其中,兼可招通西南夷。
夷狄之俗非不生,岁得蜀茶数万斤充博易,则军有馀,不仰漕运。
又请于叠州置银汤钱监等务以通商贾百货,于西南别为一都会」。
因图其山川形势以上,诏许先筑叠州
崇宁四年闰二月己丑,师徒会于峰贴,将举事,会湟中有警甚急,诏公分兵赴援,筑事□。
河湟解严,乃议待命。
期岁,公屡抗章请如前议,不报。
二月甲子,诏班师,公叹曰:「大利垂成而罢,天也」。
叠州有五角山,世传产铜甚广,命工凿山,踰月而功不就,公亲作文以祭之。
是夕山摧而铜矿出,其精诚昭答如此。
秋七月,境内大雨,连旬不解,白江水泛溢,冲城东南隅且决,其势湍恶。
公躬登城,暴露昼夜,调急夫发禁旅以捍水,城乃完。
水去,公为长堤以制水,阶民曰:「非公,其为鱼乎」?
州有奸民,自称有神,能知人祸福以惑众。
公出,遇之不避,令吏执付狱,得其奸状,杖羁他州。
公守阶六年,岁常登,皆仁化所致。
老幼爱公如父母,不忍欺,为立生祠以事之。
公久去松楸,以病请散地。
诏公入觐,父老持公泣,信宿不得行。
公陛对,天颜温穆,抚谕叠复,语及招纳事,公称谢曰:「皆陛下之德、将佐之功也」。
命公守赵,条北边十馀事,上嘉纳,特除公东上閤门使
赵接西山,与太行通,自昔多寇,至有白昼持梃剽掠者,莫敢谁何。
公下令乡郭,令邻里各相保任,厚赏以捕□命,卒致盗绝民安。
赵当信使往来之冲,县猾吏因治道路为奸,公下令曰:「俟辽人至雄则兴役,犹足集事」。
民赖其赐。
二年八月,以入□霈泽迁四方馆使
贼徒李免等百人起平定军,转西山入赵境,公传檄属县,发官军并力追捕,而贼匿于山林,恃险遮阻,以径狭隘,军不能成列,犹斩级四五,贼北去。
朝廷以贼所经历,悉加重责,公亦罢免,仍按罪以闻。
已而有旨独释公,议者以谓非简在圣衷,未易致也,徙德顺
时方暑伏,公闻命即行,虽中暍力疾以驰。
赴治未几,徙镇戎,公病已革,不能出拜。
时方会一路兵夫广怀德军城,方属秋霖久,公念戍役之劳,犹忧形于色而忘其疾痛也。
临终神色不乱,以遗令授子孙以忠孝为本。
大观二年八月二十七日,终于军之正寝,享年六十四。
公自妙龄卓立,有成人风,深沉有大度,喜愠不形于色。
十岁遭永嘉丧,毁瘠,杖乃能行。
内治闺门,外治官府,未尝厉声色,而下莫不趋走承命,所至必以诛奸恶抚善良为先。
从政虽尚简易,而事无不举。
至于听讼必雍容委曲,以察其情伪,故裁决必当。
御羌夷以恩信,州帑供馈,必损长贰数以均寮吏,人以为难。
其为人白首一节,虽登显仕,自奉养若寒士。
平居屏远声色,惟以书史自娱,虽在军旅中,讲诵不废,世称儒将
其用兵行师,料敌制胜,皆中机会,故未尝不捷。
其好贤乐善,振孤恤贫,诚心不欺,根于天成。
上嗣位之初,守臣例得遣子弟以方物入贡补官。
时公二子未仕,公以族侄既孤而贫,乃令押贡物,俾先被一命。
睢阳许通者,父死于官,不能归者二十年,队将白琪、巡检张构死不能殓,至鬻儿女,公皆罄所有以济之,咸得归葬。
阶州监茶场郭子□以上书狂妄,罪当远窜,公哀其母老,□赒其行。
凡至诚笃于亲旧,赴人急难者类多似此。
熙宁中公举武科,将试秘阁,故事先较骑射于马军司以定取黜。
会故相国王公禹玉秉钧,其弟倩玉雅与公游善,遇之□京师,相见握手欢甚,谓公曰:「马军贾夔乃吾家门人,试有期,幸先示报,当密达公之名,万无相遗理」。
公虽愧谢,竟不往谒。
元丰中,公之从种公谔军也,或劝公市级以图赏,曰:「人皆为之,何独异也」?
公辞以君父不可欺。
大观初年,公将陛对,閤门前期例取脚色,吏阅公举,将有元祐大臣若刘公挚、苏公轼,吏白请除之,公不许,吏曰:「公举将几二百,中多名臣,无乃自累乎」?
公曰:「我尝实被其荐,二公何负于我,敢忘之乎?
兼除之则为欺」。
□其忠诚不欺举类是。
公自始从仕,未尝辄干进,常曰:「进退有义,穷达有命,安得侥倖邪」?
晚节尤倦游,屡乞宫祠,朝廷方赖公,每请皆寝而不报。
武都之功,世称俊伟,每权贵至,寮吏咸请公丰馈以广誉。
公曰:「吾仰俯无愧足矣,库物皆出民力,上付我以抚夷狄,岂得而私用之」?
由是忤贵权,争出力以沮毁,故赏不极功,材不尽用,知者叹息。
公德行纯懿暴人之耳目者,虽市儿里媪皆能道之。
娶刘氏,封荣德县君
生三男二女。
再娶程氏,封嘉兴县君
长子蚤世,次曰俦,右班殿直
次曰伟,左班殿直,伟以公帅阶尝掌机宜。
女之长者进士董东成,次进士王彦辉。
孙男二人:长曰三省,三班奉职
次未名。
孙女一人,尚幼。
其孤将以大观四年闰八月戊申,葬公于郓州须城县庐泉乡酅上里焦村之原,前期,以故吏孙逸所状行求铭于余。
余为齐学教授日,公为京东第六将,驻军于齐,从公之游且久,辱公之知为深。
义不敢辞,乃为之铭曰:
猗欤郭公,文武兼美。
虽属橐鞬,终学诗礼。
料事之明,龟卜莫比。
赴敌之勇,鹰扬是拟。
何以决胜,知彼知此。
何以用众,以角以掎。
何远之怀,□□不贰。
公在武都,七族方肆。
缔交青唐,阻兵怙势。
辅车相依,凶虐是恣。
詟以威灵,谕以德意。
握手交欢,披□相示。
彼乃屈膝,争献其地。
一矢不折,千里自致。
有劳不伐,惟上所记。
时乃畴庸,既荣以位。
宜寿而康,胡夺之亟。
嗣炽而昌,方显报施。
铭以昭之,传千万世。
张溱、贾平、周举刊。